“你这老七,我都说了两个大人了,还能丢了不成?就算是你儿子把我女儿拐跑了,我就住你老七家里就行了。”贺老师好像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开始打趣起两个年轻人了,毕竟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快结婚的年纪了,也就没那么顾忌了。
“我都选好了,你要不要再来看看?”贺老师拿着陆孝平的家具书,朝女儿挥了挥手。
“不用了,你选好就行了,我们回吧。”贺文芳此时此刻,最想的就是回家了。说完便不管父亲有没有跟上,径自一个人走了。
“样式和日子都订好了啊,做好了知会一声,我就拉架子车过来了。”贺老师将杯子里最后一口凉茶喝掉,站起身就去追女儿了。
“贺老师别急呀,吃了饭再走啊。”陆老七赶忙起身喊道,奈何贺老师已经跑远了:“不了不了,你们先忙吧。”
陆孝平坐下来,端起父亲的杯子一抬头灌了下去,凉茶入喉,冰的陆孝平打了一下哆嗦,然后就直愣愣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陆老七看到贺老师父女二人走远,才回过头来,看到儿子坐在那里发愣:“咋了这是,好好的咋还掉个脸了?”
“没咋,冻的。”陆孝平此时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陆老七坐了下来,拿起家具书,准备给陆孝平指一下何老师选择的家具,谁知陆孝平直接起身就走,一声招呼也没给父亲打。气的陆老七当场起身就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刚跨出一步,就被从门里出来的媳妇给拦住了:“面马上好了,贺老师人呢?”
“走了。”陆老七没好气的回答:“你娃今天是咋了,连我说的话都不听了。”
“娃们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啥,赶紧收拾一下,吃饭。”
所以说最懂女人的还得是女人,陆母从贺文芳出现在家门口的那一刻就看出来了,这女娃对自己儿子有意思,儿子呢看着好像也对女娃有好感。在听完贺校长和自己丈夫的谈话之后,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咋了,陆孝平跟你说啥了?”贺老师追上女儿,关切的问道。
“没说啥,啥都没说。”贺文芳带着一点哭腔说道。
“那你没有明着说明着问吗?”
“这种事我咋明着问呀,但是我就是知道他是不会答应入赘我们家的。”说完,贺文芳加快了脚步。
贺老师愣了一下,随后也快走几步,跟在了女儿后面,这个细腻的老师知道,此刻女儿不需要别人多说,更不能多问,就这样默默的跟在她身后,就好了。
贺老师当了一辈子老师了,学生们的心思一看就透,更何况是自己的女儿呢,上小学的时候女儿就经常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个个子高大的男孩,上初中也是经常去学校看女儿,所以贺老师什么都知道,这次带女儿来,是为自己的自私,不管是北山的,还是陆孝平,只要能入赘,他贺某人就答应,更何况贺老师还是非常欣赏陆孝平的才能和人品的。如果不成的话,那至少也给女儿一个交代,让她跟陆孝平跟自己的过去,做个了结。
吃饭的时候全家人都到了,只有陆孝平一个人闷在被窝里不出来,爷爷奶奶喊了半天,二妹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都没把陆孝平喊起来。气的陆老七就要亲自去请了,被陆母给拦了下来:“你别去了,我去看看。一天天的,也不看看啥情况就乱发脾气。”
陆老七被自己媳妇呛了一嘴,正想开口反驳,被陆老爷子拦了下来:“这么大的碗都按不住你的嘴吗,这么香的面都灭不了你的气吗?坐下来吃饭,少说话。”
陆老七也不敢违抗父亲的话,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便端起碗蹲到墙角吃面去了。
陆孝平听到母亲来到身边,翻了个身,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的样子。
“娃呀,妈知道我娃的心思,妈也能看出来那女子对我娃有好感。但是你也知道贺老师是要一个上门的,你爸你爷你老爷好几辈了,都是一个单崩崩。你说你要是把你招出去了,你爸和你爷,咋活呀?”陆母一边拍着陆孝平的肩膀,一边耐心的劝说着。
“世上的事,大多都是身不由己的,就像我跟你爸一样,我和你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差点打起来了,后来还是你外婆劝说着说这人虽然脾气大,但是一身正气,跟着他能过一辈子的好日子。我就信了你外婆的话,进了这个陆家的门,到现在都是一天好日子没过过。但是你要是问我这辈子后悔不,我也说不后悔。为啥呢?你爸空有一身本事但是没有好的机遇呀,年轻的时候也是豪情壮志走南闯北的,在外面闯荡的多了,受的吃亏多了,才把心收回来,安安的在家种地了。你爸虽然脾气不好,但是这辈子可从来没有跟我红过脸,更没有打过我,在这一点上,整个陆家村都是独一无二的。哎呀,我还说来好好劝导一下你,咋还给扯远了。”
陆母也没想到自己劝导儿子来了确实越说越远了,赶紧停止了自己的回忆,但是陆孝平却是饶有兴趣的听着母亲对于父亲的回忆和评价:“那你爱我爸吗?”
“这娃,啥爱不爱的,都这么大年纪了,难不成还能离婚分开不过了吗?你爸是个会护人的人,年轻的时候护着你爷你奶,有你们了护着你们,当然了,我来的时候,也是护着我的。”
母亲没有正面回答陆孝平提出来的问题,而是用自己的理解,回答了。
“走,吃饭,以后我会跟我爸一样,护着你们的。”陆孝平像是突然开窍一样,从被窝里蹦了出来,蹿到饭桌前端起碗就开始往嘴里扒。
“这娃,你看面凉了没有就这么大口的扒,到锅里回一下再吃。”奶奶不忍心自己的孙子吃凉的,关切的问道。
“不凉不凉,正合适。”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陆孝平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初恋就像是还没有盛开就凋谢的花一样,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有太多的迫不得已。多少个睡不着觉的夜晚就在想,如果我答应了会怎么样,如果我选择了又会怎么样。当天亮起来的时候,当自己面对的还是和昨天一样的人,一样的活,甚至是一样的空气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的可能性。
第二天一大早,陆老七一起来就看到儿子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打造家具了。看到父亲到来,陆孝平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爸,这一次我想全程自己动手。”
“咋了,走路都没稳呢就想跑了?”陆老七坐到一根粗杂木上掏出烟袋开始挖烟丝。
“我就想看看自己行不行。”陆孝平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好样的,不愧是我陆老七的种。书是你的,你研究的比我透,这次就轮到我给你当下手了,你娃可要好好表现。”陆老七对自己儿子的表现非常满意,如果一直学而没有胆量去做,怕是一辈子也难成大气。
从这一天起,陆孝平似乎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沉迷于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思考之中,你能从他此刻的状态联想到一丝不苟和走火入魔。陆老七完全是在帮儿子打下手,就算是儿子遇到问题一时半会想不通的时候,陆老七也只是默默的陪着,既不去打扰,也不去点拨,他知道有些问题还是自己想通了比较好,别人的指点迷津,往往会适得其反。
就这样在经历了十来天无声的创作之后,一套既新颖又耐用的家具打造了出来,等陆孝平涂完最后一刷子油漆之后,长出了一口气,好像要将淤积于心中的气结全部吐出来,又好像是要跟过去的自己告别一样。看着自己的杰作,想起去年还在为一个木工家具的事跟父亲闹的不可开交,今年既已经能独立完成这么多的家具了,搁谁心里都会充满骄傲。
陆老七看着儿子亲手打造出的这一套家具,心中的惊喜难以言表。儿子果然没有选错行,这手艺要是传出去了,不怕没有活干,不怕没有饭吃。陆老七像是欣赏一件件艺术品一样,时而这里瞅瞅,时而那里摸摸,啧啧声就没有断过。
“比老子强,比老子强多了。”陆老七忍不住夸赞起了儿子,随后便让门口卖豆腐的给贺老师捎去话,说家具已经打好了,随时可以来拉。
第二天一上午,贺老师便带着自己村的几个后生,拉着三个架子车来到陆孝平家里。当大家看到陆孝平打造出的这一套家具都是连连称奇,因为这还是大家第一次见到这种样式的家具,无论是样子还是颜色都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类型,就非常符合现在年轻人的品味,深得现在年轻人的心。贺老师也是非常满意,将剩余的钱给陆老七结清之后,喜滋滋的拉着家具回家了。
贺老师刚将家具给拉走,陆老七和儿子便坐在门墩石上,陆老七将贺老师给的钱数都没数就装进了兜里,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人家给的钱,数都不数就揣进兜了呀,你就不怕多了少了的?”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去年冬天答应给陆孝平说亲事的何发荣,看着贺老师将家具拉走,才凑了过来。
“有啥数的么,人家是老师,骗我一个老农民干啥。”陆老七见不是别人,就掏出纸烟递了过去。
“我去年说的事,你忘了没有?”何荣发看着给自己点烟的陆老七说道。
“没忘呀,这不是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呢。”陆老七当然记得了,去年冬天,眼前的这个彪形大汉可是兴冲冲的说要给自己的儿子说一门亲事呢。
“过年的时候我去了,将情况说了一下,我丈母娘非常乐意,还说这样虽然离娘家远了点,但是有大姐在这照应着,也就放心了。”何荣发有点得意的说道,好像他一说这事就必成一样。
陆老七兴奋的拍了一下大腿:“那太好了,那你看啥时候让两个孩子见个面?”
“是这样,再过几天,我丈母娘要给后面再盖两间房子,到时候我领着孝平去给帮几天忙,顺便多表现表现,给我丈母娘留下一个好印象,这事就离成功不远了。”
“行行行,没问题,最近也没啥事,就让孝平去帮忙,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先让两个娃见个面再说。”陆老七讲话的声音不自觉的都大了些,好像在向过路的人们诉说自己儿子要结婚了一样。
陆孝平在旁边站着,听完两人的对话,也不搭话,走到厨房里,蹲在灶前面,拿起火柴划着,将家具书点燃,扔进灶膛里,然后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这一切,陆家人谁都没有看到。
陆孝平走到陆老七面前:“爸,我以后不做家具了。”
陆老七和何发荣都感到很意外。特别是陆老七,当初儿子信誓旦旦的承诺自己有多么多么的爱木工,有多想学木工,怎么突然间说这么一句话,陆老七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刚才说啥?”
“我说我以后不做家具了,不干木工活了。”陆孝平面不改色心不跳。
“为啥?”陆老七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个儿子千辛万苦争取来的,怎么现在就给放弃了,他想让儿子给自己一个交代。
“没有为啥,就是突然觉得没意思了,一天到黑不是锯就是刨的,跟我想象的木工差的太远了,所以我就不想干了。”陆孝平信口编造了一个谎言,为什么不做木工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算是将自己的青春和记忆连同那一本家具书焚之一炬了。
“没事没事,娃们都是这样想的,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好了,老七你不要生气。”何发荣看着渐渐起身的陆老七,看到陆老七脸色越来越难看,赶忙把陆老七拉着坐下。
此时的陆老七并不知道儿子为了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一番苦心要白费了。
“我没有乱说,我以后是真的不做了。”陆孝平完全没有顾及父亲的感受,也完全不在乎有外人在场。
陆老七此时已经气的青筋暴露,盯着儿子看了很久:“以前你说不上学就不上学了,这次木工说不做就不做了,你娃记住了,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你娃以后要干啥,都不要给我说,我陆老七,承受不起。”
陆孝平看到自己的父亲被自己气的不行了,也是慌了神,一时不知道咋说了。这时陆老爷子走了出来,拍了拍陆孝平的肩膀:“娃呀,你可想好了,你吃了大半年的苦了,说放弃就放弃,以后要是后悔了,可就来不及了。”
“爸,你不要管,让他自己想去。”陆老七看到父亲出来,害怕老人也跟着生气,赶紧劝解。
“我不管?我孙子我不管谁管,你不要拿你当爸的气势压着我孙子,我给你说,你年轻的时候要学木工我送你学,你要学厨子我还送你去学了,咋了到我孙子这就不能有个选择了?”陆老爷子今天是铁了心要护着自己孙子了。
“不一样不一样么,我年轻的时候做个家具卖不了么,当个厨子没人要么。”陆老七看到父亲在揭自己的老底,赶紧为自己辩解。
“有啥不一样,我看就是一样一样的,我陆振乾今天就把话撂这,你要是敢逼我孙子,你今天就从这门里出去,不要回来了。”陆老爷子为了护着孙子连儿子都不打算要了。
陆老七看到老爷子这样说,一时也不知道说啥好了。
“叔,老七,要不我先回去了,你们好好说好好聊,不敢高声啊。”何发荣看到这一家子的倔脾气,知道自己还待着不太合适了,赶紧想办法开溜。“对了,孝平,过几天跟我去刘古帮几天忙,去不去?”最后还是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心想着还是问问当事人比较好。
“去,时间订好了你给我稍个话就行。”陆孝平直接给何发荣一个肯定的答复,何发荣也就觉得没白跑一趟,背着手就回家去了,留下陆家三代人在门口对峙着。
过了好久,陆老七好像也想开了:“行了,不做就不做了,有啥大不了的,过两天我就把这工具当废铁卖了去。”
“你敢,这是从你爷手里传下来的,你敢卖我就把你也给卖了。”陆老爷子很不满意儿子说的话。
“你看你这老汉,都没人做木工了,留着这干啥。”
“留着给我孙子做家具呀,是孝平不做了,又不是你不做了,我娃明结婚的家具还没打呢,你要买家具前,先给我孙子把结婚用的家具打完再说。”
“行行行,有了孙子忘记儿子,我命咋这么苦的呀。”陆老七看拗不过父亲,开始自我挖苦。
“走,跟爷地里转一圈去。”陆老爷子拉着陆孝平的手,朝着自家地里走去。
来到自家地头,陆老爷子双手拄着拐杖,浑浊的双眼里满含绿色和希望:“娃呀,咱们家几代人了都是一个男娃,这在别人眼里就是人丁不兴旺的表现,你爷我脾气肉了点,要不是你奶奶和你爸撑着这个家,这个家估计早就散了。你爸年轻的时候把苦受尽了,你要体谅一下你爸,可不敢跟你爸在置气了。”
“爷,我知道,我没有跟我爸置气,我只是......只是跟我自己过不去。”陆孝平想给爷爷说一下自己不做木工的原因,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爷知道我娃肯定有说不出口的理由,爷相信我娃。过几天了你去给人家帮忙的时候,好好表现,娶了媳妇以后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就行了。”陆老爷子活到这个份上了,早已经看的通透明了了。
“嗯,我去了一定好好表现。”
广袤无垠的麦田里,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日子......无论如何,至少希望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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