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大清早,何发荣骑着自行车来到陆孝平家门口,也没下车,单脚撑地,对着门里就喊道:“孝平,走了。”

陆孝平应了一声之后就看到陆孝平急急忙忙的推着借来的自行车出来了,依旧穿着自己的黑灰色粗布棉袄棉裤,但是能看的出来是已经擦洗过的,脚上特地穿了一双新棉鞋,手上提着一把瓦刀。陆老七和陆母也跟着走了出来。

“哎哟,还换一身新衣服,咱去了可是要干活的哟,把你这新鞋新衣服弄脏了,可不要心疼啊。”何发荣明显换了一身旧衣服旧鞋,看到陆孝平的着装,虽然嘴上调侃着,但是心里至少觉得这一家人和这个孩子对事情的态度是非常真的肯定的

“娃能不能娶上媳妇,就看兄弟你的啦。”陆老七也是赶忙跑过来给何发荣递烟,掏出火柴划着准备给何发荣点烟。

“可不管这样说呀,自由恋爱自由恋爱,靠的是缘分。没有缘分,你就是把我腿跑断,嘴磨烂,也是成不了的呀。”何发荣显然不想让自己的责任太重,将叼在嘴里的纸烟又给拿了下来。

“你说的对着呢,那就拜托你替娃多说几句好话了。”陆老七看刚划着的火柴已经快烧到手指了,赶紧扔掉,重新划着一根。

“这都好说,好了,那你们忙,我们两个就先走了。”何发荣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右脚使劲一蹬,自行车便发出当当当的声音,向前驶去。

陆孝平蹬着自行车在后面跟着,因为个子比较大,蹬自行车的双腿不自觉的向外撇着,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孝平啊,你给哥说一下,你做木活做的好好的,为啥突然就不做了呢?”何发荣显然对于陆孝平之前说的理由不信服。

“没啥,就是感觉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小时候觉得木工可以做玩具,长大了却只能做家具,就感觉没意思了。”陆孝平实在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又不能不回答,只能强行给自己找补。

陆孝平想将自己的初恋连同自己的木工手艺一起埋葬,但是在外人看来,一个人好不容易学到的一门手艺就轻易的丢掉,是非常可惜的一件事情,只是,谁都不是当事人,你我并不能站在当事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也许对于当事人的处境来说,这样的决定,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

“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可惜了,那你都没想着把你这手艺给别人去教教?”何发荣显然更考虑的是手艺的问题。

“其实没啥的,买一本家具书看看,照着书里说的做就行了。”陆孝平将事情描绘的非常的轻巧。

“咦,看你说的,好像看一下书就会了,那要是能看会的话,是不是现在人人都是科学家,人人都能造卫星了?”何发荣显然对于这种解释嗤之以鼻。

一路上,两人就这样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刘古镇在陆家村西北方向,距离大概有四十里地,两人骑自行车大概用了一个小时。到达目的地之后,还没等陆孝平停好车子了就听见何发荣使劲的喊道:“妹子妹子,快出来,人我已经带来了。”

这一嗓子直接喊的陆孝平低下了头,一张由于常年的风吹日晒,清瘦而又黝黑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红色,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一会就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领着一个年纪和陆孝平相仿的女孩走了出来,女孩也是一脸的害羞,躲在妈妈背后不敢正脸示人。

“来了,哟,这么大个子。”上了年纪的妇人便是何发荣的丈母娘,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清瘦无比的男孩站在自己大女婿的背后,伸手拉了拉背后的女儿,想将女儿拉出来说句话,却没有拉的动。此时门后面,两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带着一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女孩叽叽喳喳的看着门外发生的一切。

陆孝平看到来人,也猜了一个七七八八,赶紧礼貌性的微微弯腰点头自我介绍:“阿姨好,是发荣哥带我过来帮忙的。”

陆孝平没敢说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来相亲的,便用来帮忙当成是理由。

“哦哦哦,快进来快进来,先进屋。”丈母娘赶紧将女婿和未来的女婿让进了屋。

进屋坐好之后,何发荣开口了:“妈,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吧,先介绍一下这个大个子吧,他叫陆孝平,是我们隔壁村的,初中毕业,家里就他弟兄一个还有两个妹妹,会做家具,地也种的非常好,家里都是老好人没有什么坏心眼,不然我也不会把妹子介绍出去的。”何发荣喝了一口酽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孝平啊,这是我四妹,叫刘冬梅,比你小一岁,上到高二不念了,本来是要接老丈人的班的,后来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说完,有些情绪低落的低下了头。

原来何发荣的老丈人在几年前过世了,生前在省城附近的一个县城县委做民政工作,有一次骑着自行车去送文件,被背后疾驰而来的一辆失控大卡车撞到,送到医院之后不治而亡。本打算让老四接班,后来也不了了之,当时县委给的解决方案是按照生前工资发放一直到几个孩子都成年,或者一次性给予一万块钱的补偿,由于孩子众多,还要给三弟四弟娶媳妇,就选择了一次性补偿,这也成为后来姊妹几个一直诟病的一个决定。

老丈人的父母去世的早,老丈人两口子照顾安排了三个弟弟,老二是镇小学当老师,老三是县火车站的工人,老四还没来得及安排呢,这次要盖的一间房子就是用来给老四娶媳妇用的,等到后面宽裕了,再要宅基地重新盖房。

何发荣介绍完之后,两人都默不作声。陆孝平心里五味杂陈,这是自己第一次相亲,虽然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里准备,但是还是有些拘谨和不知所措,面前的女孩身高不高,模样也算姣好,可就是感觉自己心里没有像书上说的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没有言语,只能默默的喝着杯子里酽到发苦的茶水,已经见底了还在往嘴里送。

此时刘冬梅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上过高中的她毕竟也是心高气傲过一阵子,家里安排的几次相亲均以失败告终,现如今家里越发的困难,自己也就不再那么挑剔了。看了看面前的大个子男孩,貌似要比自己高一头的样子,长得不算是很好看但却给人一种硬朗的感觉,看他的样子貌似没有看上自己,第一次感觉到了被人拒绝的滋味,坐在母亲身后默不作声。

何发荣知道还不到时候,于是便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站起身:“好了,你们两个已经认识了就行,我就和孝平先去帮忙了。”

此时陆孝平好像有种被解脱的感觉,也赶紧放下杯子站起身:“对对对,我们先去帮忙。”

等到两人都出了房间门之后,三个妹妹和母亲围拢到刘冬梅跟前,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母亲略有些着急的问道:“老四咋样,看上了没有?”

这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和怦然心动,刘冬梅此刻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是一种没有办法言语的感受,说自己看上了吧,好像也没那么的喜欢,说没看上吧,好像也没有之前几次那么讨厌。总之就是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被母亲和妹妹们一问,浑身不自在,想赶紧逃离,奈何刚起身就被调皮的妹妹们给按住了死活都要刘冬梅突出一个字来。

母亲看着几个闹腾的女儿,也是迫切的想知道:“到底咋样,你快说呀,不行妈就得给你重新物色了呀,反正我看着挺好的,个子高,也不难看,家里就兄弟一个,事也少,还会些手艺,嫁过去指定有好日子过的。”

被母亲这么一说,刘冬梅脸上更是害羞的不行:“妈,这次哪跟哪呀,人家还不一定看上我呢,你就在这瞎盘算什么呀。”

“哎呦,这么说你是看上了?”母亲根本没有关心女儿的感受,只想知道结果。

“也不是,哎呀,反正就是说不上来,没看上也不讨厌。”刘冬梅将自己心里的真实感受说了出来,却没想到得到了母亲和妹妹们一致的回应:“那就是看上了。”然后几人说笑一番,便去到厨房做饭去了。

此时正在院里忙活着腾出空地的是春梅的三姐和三姐夫以及二爸四爸四个人。三姐夫是招赘来的,所以姊妹几个都叫哥而不是姐夫。

“哎哟,大哥,来了,先喝点水再来吧。”说话的是老三秋霞。说话的对象是大姐夫,行动上却是将一双手套递给陆孝平,她知道这是四妹的相亲对象,自然也是非常的重视。

姊妹七个,前四个按照春夏秋冬排了一个四季,从老五叫找娣,老六叫换娣。到老七凑齐了七仙女,父亲也是看开了,便取名叫喜喜,就是说虽然还是女儿,但依然很喜欢。

陆孝平接过手套戴上,也不言语,便加入了干活的行列,认真负责,像是给自己干活一样卖力气,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对陆孝平的表现非常的满意。

傍晚,陆孝平和何发荣骑车回家,太阳已经下山,只留下天际一抹红褐色的晚霞。

“咋样啊,孝平,看上了没?”忙碌了一天,一直没有时间和功夫问,但心里还一直惦记着,便在回家的路上赶紧问。

“说不来,总觉得有点配不上人家,人家毕竟是上过高中,我一个初中都没念完的人,只怕人家也看不上。”陆孝平说出了心里的担忧,自己来就是来相亲的,就是奔着结婚对象来的,在听说对方上过高中之后,心里便有种天然的逆差感。

“你怕的还真是奇怪,老丈人走的那年,四妹刚好高二,迫不得已回家帮助照看几个妹妹,要不然早就是大学生,哪里还轮得到你。现在老天爷安排你们认识,你也就不要胡思乱想,我呢也不再过问,明天去了找时间你们两个聊聊,成与不成,就看你们有没有缘分了。”说完也不再说话,脚下使劲一蹬,也不管陆孝平什么回答,径直骑走了。

陆孝平有些出神,也不去追赶,就这样慢哟哟的骑着自行车,脑海里出现了好多好多的画面,有以前的,也有今天的。突然脑海里蹦出一句诗: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好像瞬间也就释怀了一样,也是加下发力,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

到家之后,全家人也是围着陆孝平问来问去,陆孝平也不做肯定的回答,留下一句:还行,之后便洗刷一番回屋睡觉了。最后一家人给出的统一答案就是:还行的意思就是还行,不喜欢也不讨厌,就是有戏。

第二天一大早,陆孝平便骑着自行车去喊何发荣,何发荣看到这小子这么积极,便知道有戏,也是高高兴兴的跟着一起前往。

吃完下午饭,何发荣提议:“冬梅呀,你领着孝平出去转转,剩下的活我们几个能干完。”

“就是就是,你们两个多聊聊,互相了解一下。”说话的是三姐,两人相亲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目前大家都对陆孝平还算满意,但是最主要的还得是冬梅点头。

此时太阳距离下山还有一段时间,刘冬梅领着陆孝平走在村外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路上,金色太阳映照在两人的身上,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浪漫感。

“你是没考上高中还是不念了?”刘冬梅忍不住率先发问,不然她真的害怕他们两个就这样走出来又走回去。

在那个年代,考上高中的难度不亚于考上大学。陆孝平听完问题心里也是一颤,果然来了,也果然是这个问题,但也是真诚的回答起来:“在中考前几个月,有次上课我看课外书被老师发现了,收走了我借的书,还要让我叫家长,我不敢,便逃出教室,然后我趁老师出来找我的功夫折回教室把书给拿回来还掉,后来躲在教室后面窗根下被校长给发现了,然后我就……”

陆孝平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他觉得以一个高中生的智慧应该能猜到结局,应该会体谅一下自己的感受,不会为难自己让自己继续往下说了。可是刘冬梅好像并不打算放过陆孝平:“然后你就跑回家,被校长找到家,再然后你就被家长送回学校,你气不过为什么自己的事情要让大人们来决定,你就拗上了,就是不上了,对吧?”

陆孝平没想到对方能将事情的经过还原出来的同时还分析到了自己当时的心理感受,看来高中生果然要比自己这个初中毕业的要厉害。

“是这样的,那时候武侠小说看多了,脑海里全是浪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武林大侠,总想着自己也是大侠,做事情说话也要像大侠们一样不受约束,自由自在。”陆孝平一边走着,一边微仰起头回忆起了自己的初中时代。当他讲完这些话之后,以为会迎来一顿嘲笑,但是接下来的话让他对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女孩刮目相看。

“你肯定喜欢看的是金庸的小说,我也喜欢,我特别喜欢郭靖讲给杨过那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刘冬梅有些平静的说道,在她心目中,武侠小说里的主人公应该像郭靖一样为国为民。

陆孝平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嘲笑自己,还跟自己有一样的爱好,心里也产生了一些变化,有些好奇又有些惊讶的问道:“你也看武侠小说吗?”

“当然看了,我高二退学有一方面是要回家帮助家里照看几个妹妹,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跟你一样,沉迷于小说的世界无法自拔,以至于功课越来越跟不上了,所以,退学也算是我逃避的一个重要手段,我可不像那些大侠一样勇往直前,侠盗相逢勇者胜,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扛不住了我就回避。你可不敢跟别人说这个事情,不然我就不理你了。”刘冬梅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保守的秘密就轻易的吐露给了眼前这个大个子。

“哈哈哈,不会的不会的,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侠,但至少我能做到守口如瓶的。”陆孝平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将自己的秘密只告诉了自己,那么自己就一定要帮她守好秘密。

两人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聊着,大多数都是上学时候的事情,突然间冬梅停了下来,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你以前有喜欢的人吗?”

陆孝平其实在心里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他本想隐瞒,但是想了很久之后觉得没必要:“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这种算是喜欢还是好感,只是在听到她要结婚的那一刻,心里有点难受。”

“那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她的事情?”

陆孝平沉思了一会,最终和盘托出:“我们两个是小学和初中同学,她是我们小学校长的女儿,因为个子比较高一点,所以经常坐我前面,其实我们也没怎么说过话。不久前,她爸爸带着她来我爸做家具,然后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我知道以后心里其实还是很难受的,后来我就一个人完成了那套家具,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吧,后来我就打算不再做木工了。”

刘冬梅听完之后,也是很久没有说话,他知道眼前这个男孩虽然个子高大,但是心思确实非常细腻和柔软,这一刻她对陆孝平的认识也有了一定的改观。

“这么说来,你这是算是为了爱情封了剑,为了心上人封了艺呀。”刘冬梅看过的书也不少,自己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知道大多数的少男少女或多或少都会有着青春的情愫,都会有向往爱情的冲动,只是大多数人的爱情只会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算是吧。”陆孝平不知道该否定还是该肯定,就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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