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合作太过冒险,万一遇到什么变故,邵氏随时都可以抽身而出,把所有的风险转嫁到夏宏远身上。
八月份的时候,西平市关于南郊湿地沿边区域的开发规划正式出台。很快,各个开发项目的招标公告也随之发布。
夏宏远与邵氏的合作协议在私底下也已商定。邵氏作为陪标,先退一步配合夏宏远的宏远集团全力拿下南郊的几个项目,然后等项目正式启动之后由邵氏建筑来跟进,垫资进行项目开发。
夏宏远习惯了独断专行,这事自然不会去询问苒苒的意见,苒苒还是从邵明泽那里听到了合作协议的具体内容。邵明泽直言道:“这样的合作太过冒险,万一遇到什么变故,邵氏随时都可以抽身而出,把所有的风险转嫁到夏宏远身上。你最好劝一下夏叔叔,叫他考虑一下别的合作形式。”
苒苒立刻去找夏宏远说此事,夏宏远听了却是静静打量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苒苒,再怎么说邵明泽也是邵氏的人,就算他和邵云平有分歧,他的根本利益也是邵氏,而不是我们宏远。更别说这里面还涉及到他和邵云平父子的权力之争,所以他的话不可全信。”
这是在暗示她太过好骗吗?苒苒一愣,随即脸便涨红了:“可他的话也不能完全不信!换一种更保险的合作方式,有什么不好?”
夏宏远答道:“更保险也就意味着收益更小,又想要收益又不想承担风险,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可是——”
“够了。”夏宏远打断了女儿的话,“苒苒,做事情谨慎是好事,但是过于畏首畏尾就不好了。爸爸敢这么做,就是有这么做的底气。南郊的这几个项目你还不够了解,你回头找一下陈洛,叫他好好把情况给你讲一下。”
苒苒抿着嘴角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出去找陈洛。
听她问起这个,陈洛稍稍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很耐心地跟她解释道:“这次合作协议的商定我一直有跟进,因为提前得到了内部消息,这几个项目都不允许联合竞买,所以不论是宏远还是邵氏,只能一家拿下来。本来最初邵氏坚持由他们出头拿下来,然后再与我们合作,但是这样一来主动权就交到了他们手里。夏总不愿意,几番讨价还价才争来了这个结果。”
“可是这样风险太大了。”苒苒说道。
陈洛望着她温和地笑了笑:“这些问题夏总都有考虑的。虽然目前国家加强了对房地产业的调控,但政策到了地方反应却各不相同。就西平市来说,房价一直是稳中有升,市场前景很不错。而且公司现在的资金状况良好,占着资金的几个项目陆续就要开盘,资金很快就能回笼。再加上银行给我们的贷款,即便没有邵氏的注资,我们自己独立开发那几个项目也没太大问题。所以,所谓的风险,对于我们宏远来说根本不算是问题,这也是夏总敢于一口将南郊几个项目吞下的底气。”
苒苒对这些都不太了解,听他说得这样轻松,心里一时也没了主意。
陈洛又说:“夏总一直在关注着那几个项目,是什么情形他心里都有数的。本来还以为就算是跟邵家硬拼一把也不过拿下其中一两个,现在他们肯主动退让一步,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而且这样几个项目联合开发,效益会更好。”
他见苒苒听得认真,不由得轻轻地弯了弯嘴角,问:“这回放心了吗?”
苒苒点点头,勉强笑了笑:“这样看来好像是我在杞人忧天。”
“知道忧天是好事,起码说明是动了脑子的。”陈洛说。
苒苒默默地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翻看那些枯燥无味的资料,可脑子里一直乱糟糟的,什么也看不进去。邵明泽说这样的合作有风险,她觉得的确是这样,而听了陈洛的分析后,却又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她以前从未觉察到自己竟是这样一个没有主见的人,想法轻易地就被人左右。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只是源于她对于这一行的无知吗?可就是这样无知的她,竟然还要跟着投标团队参加这样重要的项目。
苒苒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质疑,忍不住偷偷打量坐在不远处的陈洛。他正伏案工作,眉头微微敛起,嘴角轻轻抿着,少了那几分浅淡的笑意,神情很是专注。作为夏宏远的特别助理,几乎所有的文件都是经由他的手交由夏宏远签署,比公司那些元老都更得夏宏远的信任。
“在看什么?”陈洛突然头也不抬地问。
苒苒惊了一跳,有一种偷窥被人抓住的尴尬,心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顿了一下才问他:“陈洛,你来公司多久了?”
陈洛的目光还放在桌面的文件上,闻言想了下,答道:“快五年了。”
苒苒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像我这种全无资历,又什么都不懂的人突然就这样进了投标团队,是不是一定会有人觉得不公平?”
陈洛这才抬头看她,眼神温和而沉静:“这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只知道抱怨不公平的人本身就是无能的人,罕有大的作为,所以也不用在意他们的抱怨。”
“可是,这总是有规则的。违反了规则,总会有人提出异议。”
他笑了笑,说:“你这样的情况,完全属于空降部队,空投到哪里人们都不会有异议的。这就是规则,尤其当你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的时候,他们更不会有异议了。”
“可是像你这样的人,还是会从心底里瞧不起我这样的空降部队,是不是?”苒苒有些倔强地问。他可是毫无背景的,完全是凭着个人能力与勤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陈洛沉默了下来,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答道:“我不会瞧不起你,我会妒忌你。”
这样的回答,叫苒苒有些意外:“妒忌我?妒忌我什么?”
“嗯。”他缓缓点头,嘴角上又挂上了那熟悉的温润笑意,“如果可以,我也想做空投部队,起点比别人高一些,有什么不好?”
正说着,秘书来电话通知他去夏宏远办公室,他一面起身往外走,一面又笑着问:“你脑子里又胡思乱想些什么?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要是实在觉得辛苦,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苒苒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独自坐了一会儿,越发觉得眼前的文字资料枯燥无味。她实在看不下去,索性咬了咬牙,用极快的速度把钥匙、手机等小东西都扫进了皮包里,给陈洛办公桌上留了个便条,然后做贼一般地摸出了办公室。
一路上很是顺利,眼看着人都到了地下停车场了,苒苒心里正得意,谁知竟迎面遇到了彭菁。彭菁刚从车里下来,转身看到苒苒也是十分意外,神色随即变得十分警惕,冷声问:“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因着没有夏宏远在场,苒苒也没心情再做戏,闻言只是不冷不热地答道:“我在公司里做事,来这里自然是上班。”
“你竟然进了公司上班?”彭菁惊讶过后像是突然醒悟过来,当下就愤然道,“我说夏宏远这阵子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果然是你们母女在背后搞鬼!”
苒苒皱眉。她不喜欢彭菁这个人,甚至深深地厌恶着。很久以前,她也曾埋怨过韩女士没有守护自己的婚姻,就那样轻易地将丈夫让给了第三者。可当她现在面对着这样的彭菁,她突然有些理解韩女士当初的选择。
这样一个以爱的名义插足别人婚姻的人,不管她当时是真爱夏宏远的人还是爱他的钱,她都已经没了道德底线。而当那个身为丈夫的男人闪开身躯,叫你去直面这样一个对手的时候,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耻辱。
韩女士那样高傲的人,她受不了这样的侮辱。
苒苒看着彭菁,漠然不语。
彭菁却把她这种态度当成了心虚与软弱,叫嚣道:“你回去告诉韩芸,她以前是我的手下败将,现在她仍不是我彭菁的对手。她拿什么和我比?是她那张老脸,还是你这个赔钱货的女儿?”
苒苒还清楚地记得彭菁在还没有成为夏宏远的妻子时的模样,那时的她不管人品如何,言行举止却总是温柔甜美的。即使在不久之前,她也还是一副优雅高贵的模样。不过短短的几个月,是什么把一个女人的言行变得如此丑陋难堪?是嫉妒,还是贪婪?
彭菁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显然没有善罢甘休的打算。
苒苒知道停车场里是有监控的,虽然别人不会听到她们的谈话,但两人再这样对峙下去必然会引起保安人员的注意,然后“老总的女儿与继母发生激烈争吵”的新闻很快就会成为公司里的头号八卦。
苒苒冷冷地看着彭菁,打断她:“彭菁,有件事情我需要提醒你。就算是夏宏远与韩芸已经离婚,我依旧是夏宏远的女儿,在法律上和你的儿子享有平等的继承权。甚至,我可能因为更得夏宏远的欢心而分得更多。”
“你休想!”彭菁气急败坏地叫道。
苒苒只讥诮地笑了笑,绕过了她径直往自己的车子走去,谁知没走两步却被她从后面扯住了胳膊。
“夏苒苒,你别走!”彭菁叫道。
苒苒忍无可忍,回过身正打算和她翻脸,却一眼扫到夏宏远就站在后面不远处,于是赶紧掩下了脸上的怒气,只委屈地喊了一声“爸爸”。
彭菁这才惊觉地转过身,果然发现夏宏远正一脸怒火地站在那里。她稍一愣怔,赶紧松开了紧抓着苒苒胳膊的手,眼泪随之落了下来,朝着夏宏远走了两步,叫道:“宏远。”
夏宏远却没理她,只是黑着脸问苒苒:“上班时间不在办公室里,你这是干什么去?”
上班时间偷偷往外跑,自然是想要翘班的。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倒霉,先遇到了彭菁,又被夏宏远逮了个正着。苒苒轻轻咬着下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夏宏远的问题。
正迟疑间,夏宏远的那辆黑色车子从后面缓缓地滑过来。副驾驶一侧的车窗玻璃悄无声息地落下,陈洛脸上带着惯常的柔和笑意,悄悄伸手指指夏宏远,然后又收回来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苒苒立刻反应过来,垂下眼帘小声说:“我瞧您这两天头疼病又犯了,想出去给您买些药。”
夏宏远闻言脸色缓和了许多,却仍是沉着脸说:“瞎操心,我要吃药还用得着你去买?我要你来这儿学的是怎么管理公司,不是怎么做个秘书,还不赶紧回去工作!”
苒苒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转身往楼里走。待走过立柱旁时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藏住身形偷偷探出头去瞄那边的情形。
因为已离得有些远,她听不太清夏宏远跟彭菁说了些什么,就瞧着彭菁一个劲儿地低着头抹泪,十分委屈的样子。她正有心再往外探一探耳朵,包里的手机却突然滴滴响了两声,她吓了一跳,忙掏出来看,却发现是陈洛发过来的短信,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把脑袋藏好。
苒苒一愣,探出头去看陈洛,果然见他正低着头摆弄手机。紧接着,她就又收到了他的下一条短信:老实在那儿猫一会儿,夏总这就出去,他晚上还有一个应酬,估计今天都不会回公司了,等会儿我们走了,你就可以解放了。
苒苒忍不住笑了笑,回了他一条:遵命。然后还真听话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等夏宏远他们都走了,才重新开了车子出来。
路上等红灯的工夫她给穆青打电话,本想着约她晚上出来吃饭,谁知穆青这会儿竟然也在外面。
“你要是开着车的话就过来接我,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说。”穆青诚实不客气地说道。
苒苒很是惊讶,习惯性地和她耍贫:“哇靠,不会吧?我以为翘班这事也就是我夏苒苒这种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人才会做,你穆青一追求上进的大好青年怎么也能干这事呢?穆青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少贫嘴了,赶紧过来吧。”穆青一锤定音,毫无商量地挂了电话。
苒苒没法,乖乖地按照她给的地址找了过去。谁知那地方却极不好找,她开着车在老城区绕了大半个小时,才在一条曲里拐弯的小街尽头找到了穆青。那丫头穿了件肥肥大大的t恤配小热裤,正毫无形象地在马路牙子上坐着,看见她的车过来还乐呵呵地冲她挥了挥手。
苒苒下了车往四处看了看,忍不住向她抱怨:“你属耗子的吗?怎么钻这么一个地方来了?太难找了!”
穆青没接她的话茬,转身指着身后的方向给她看:“看见这个小院了吗?这就是我们家以前住的地方。”
苒苒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在街角上看到一个小小的院门,门板上倒是刷着新鲜的黑漆,却依旧遮不住底子里的破败,围墙很矮,稍稍一踮脚就能看到院内的逼仄。她不禁有些诧异:“你们家的房子?没听你说过啊。”
“以前是,后来我妈生病,我手上没钱,就把房子卖了。”穆青从路边站起来,也转回身看着那个小小的院落,“今天突然很想念这个地方,就过来看看了。”
穆青也算是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她父亲去世得早,和母亲相依为命。好不容易要熬到大学毕业了,母亲却突然患了重病。她砸锅卖铁地四处凑钱,算上苒苒从韩女士那里借来的三十万,也不过是把母亲的生命延长了两年而已。
那两年,穆母活得很痛苦,而穆青活得很辛苦。现在回头去看,已说不上当时的选择是对是错,只是当时的情形,感情大大地战胜了理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没法放弃。
苒苒觉得这不是一个好话题,眼珠转了转,招呼穆青赶紧上车,顺口问道:“你今儿不用上班?”
穆青爽朗地笑了笑,却是语出惊人:“我辞职了。”
“辞职?”苒苒忍不住惊呼出声,一脚刹车踩到了底。
穆青差点撞到头,心有余悸地转头看苒苒:“不用反应这么强烈吧?”
苒苒靠在路边停下了车子:“真挺意外的!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辞职了?”
“其实我一直对自己的工作不是很满意,之前拼命干只是想挣钱。现在钱还清了,就不想再逼着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了。”穆青说着从皮包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苒苒,“里面有五万块钱,算上之前给你的,三十万,总算还清了。”说完,她忍不住长长地吐了口气,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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