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的笑容是对着镜子练过的,不论是嘴角弯起的幅度还是牙齿露出的颗数都恰到好处。于是男的硬朗帅气,女的温婉娇美,倒不失为一对璧人,一路行来得到艳羡无数。

从医院里出来,邵明泽问苒苒他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夏宏远与韩女士比较合适,这个问题倒是把苒苒给难住了。

韩女士那里还好说,去拜访之前打个电话就可以直接去了。可夏宏远那里怎么办?自从得知夏辰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之后,他虽没和彭菁撕破脸,但人却是很少回家了。去公司见面自然是不合适的,可去夏宏远某个情妇那里见面更不合适。

苒苒咬着唇瓣,百般为难。

邵明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苒苒有些为难地回答他:“你知道的,我父母早就离婚了的……”后面的话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了。怎么说?说我父亲虽然再婚了,可是现在却没和再婚的妻子住在一起,而是流连在几个小情妇之间?

邵明泽理解错了,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善解人意地问:“是需要分别去拜访吗?没关系,你安排一下时间就好。”

苒苒犹豫了一下,只得点了点头。

不过这见面的时间还真不好安排。之前她怕夏宏远找她提林向安的事情,一直有些躲着藏着的,连公司都不敢去,恨不得夏宏远能再次忘了她这个女儿。眼下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夏宏远。

到了那儿,苒苒把邵明泽想要订婚的意思一转达,夏宏远立刻表示赞成:“你们都不小了,这事的确该抓紧办起来。”

苒苒松了口气,又问在哪里见面比较好,这一下倒是把夏宏远给问住了,“嗯”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苒苒就赶紧出主意说:“不如在外面约个地方吃顿饭,双方都便利。”

谁知夏宏远却不愿意,虽然他早与邵明泽见过几面,但这一回与以往都不同,算是邵明泽头一次以未来女婿的身份来拜见老丈人,唯有上门拜访才能瞧出正式来。他想了又想,问苒苒:“你妈妈现在住哪里呢?你和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叫邵明泽去她那里,我也过去,大家一起在家里见个面。”

韩女士住在老城区,房子是韩家以前的老宅子,中间经历了些变故,几经倒手,最后终于又被韩女士买了回来。偌大的房子她一个人住,倒是足够宽敞。

苒苒想了想,觉得在目前的情况下这个法子相当不错,至少可以给人制造一个夏宏远与韩女士关系良好的假象。她这边应了夏宏远的要求,转过头又去找韩女士商量。韩女士听了之后只沉默了片刻便答应了这个建议,只让苒苒约好了时间就提前告诉她,她好准备一下。既然都到家里来了,怎么也要留邵明泽在家里吃顿饭才好。

因着这个缘故,苒苒特意把时间约在了大家都能抽出空来的周末。等她带着邵明泽过去的时候,看到夏宏远的车子已停在了院门外。

韩女士出来给他们开门,微笑着对邵明泽点了点头,又转头对苒苒说:“我厨房里还炖着菜,你们先过去客厅里坐,你爸爸在那里。”说完便赶紧转身进了厨房忙活。

有熟悉的浓郁醇厚的肉香从厨房里溢了出来,萦绕在鼻端,叫苒苒一时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她刚刚放学回家,一进门就能闻出当天要吃什么。大多时候,韩女士还会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一问她学校里的情况,然后又连忙催她去洗手,准备吃饭。

邵明泽看出苒苒有些失神,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她,低声叫道:“苒苒?”

苒苒猛地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领着他往客厅里走。

夏宏远正坐在客厅里翻看报纸,见苒苒领着邵明泽进来只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全没了之前与邵明泽见面时的客气,隐隐带出些身为未来岳父的矜贵劲来。苒苒瞧在眼里只觉可笑,忍不住偷偷观察邵明泽的反应,见他言谈恭谨,进退有度,倒是一副女婿初见岳父的小心模样。

夏宏远本就对这个女婿极满意,架子端了一会儿就端不下去了,与邵明泽从当前的经济形势聊到市里新出台的市政规划。韩女士叫他们吃饭的时候,两人还谈得热络。

饭桌上,韩女士的话极少,眼角眉梢里却透出平日里罕见的柔和温婉,就连往日里的那些小讲究都不太在意了,只面带微笑地听着夏宏远在那里讲南郊湿地的开发对于西平市经济发展的重要意义。

夏宏远状似随意地问邵明泽:“南郊那几个项目的规划出来了,不知你有没有关注。”

邵明泽慢条斯理地咽下了口中的食物,这才抬眼看向夏宏远,微微笑着答道:“那边的事情一直是大伯在打理,我很少参与。最近又是刚回公司,很多工作都是新上手,还不太熟悉。”

夏宏远点点头,话有所指地说:“该关注一下,我瞧着那边的项目前景很不错,有心去做一做。找个机会和你家老爷子提一提,要是咱们两家能联手,西平市再无敌手。”

邵明泽谦和地笑了笑,跟着点了点头。

旁边一直沉默的韩女士不愿夏宏远多谈此事,便转而问起邵母的情况来,问最近有没有再闹腿疼,她认识一个老中医,治疗腰腿痛很拿手。邵明泽没拒绝韩女士的好意,很认真地记下了那位老中医的联系方式,说回头一定要带母亲过去看一看。

韩女士借着这个头说起了早年上山下乡时候的事情,忍不住感慨道:“我们这几个老同学当中,你妈妈是身子最弱的一个,幸亏回城早,不然一准儿熬不下去。不过就是这样,还是落了一身的病。”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别处,夏宏远眨巴眨巴眼睛,到底没有再提南郊那几块地皮的事情。一顿饭吃完已是天黑,夏宏远带着邵明泽去客厅里接着聊天,苒苒则跟着韩女士进厨房收拾。

韩女士暗中瞥了一眼客厅里,低声交代苒苒:“尽快把日子定下来,好好地办一场。”

她一向如此,不管说什么基本上都是陈述句,很少有问句,好像从不会去询问别人的意见。苒苒对此早已习惯,闻言连话都没说,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于她这个态度,韩女士虽然不满意,却也勉强容忍了。两人一时都是无话,各自忙活着手上的事情。

客厅里传来夏宏远与邵明泽的交谈声,虽听不太清楚内容,却能清晰地分辨出两人不同的嗓音,有高有低,间或夹杂着夏宏远爽朗的笑声。邵明泽也应该会笑的吧,不过他的笑大多很淡,只轻轻地弯弯嘴角便算了事。

苒苒低着头专心地洗着盆子里的水果,细细的水流从水龙头里无声地流出,温柔地淌过手背,仿佛能触到人的心脏,把整颗心都缓缓地浸透了,将一切焦躁与不安统统抚平了下来。

苒苒想,哪怕这一切都是假象,也请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吧,有一个温暖的家,有父有母,有丈夫,将来还会有子女。只可惜眼下的这个假象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彭菁其实很清楚夏宏远这几年在外面一直没断过女人,但一直端着正室的范儿对那些流水一般的女子不屑一顾。男人嘛,总是贪腥的,没几个不逢场作戏的,不管他们怎么玩,只要他们还知道藏着掖着、记得惦记妻儿,那就不叫问题。

可一旦男人开始明目张胆地夜不归宿,并且连糊弄老婆都懒得糊弄的时候,这问题就严重了。她自己就是“小三”上位,当年仗着的就是青春貌美,最怕的也是有更加青春貌美的女子出来取代她的位子。

夏宏远久不归家,她从最初的宽容忍让到后面的以情动人,直到去公司哭闹了几次也不见效果之后,就深深地害怕了。于是当听人说在老城区见到了夏宏远的车时,她想也没想就找过来了。

彭菁本打算着是给“小三”一个好看,不承想堵到的却是个“老三”。

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彭菁二话不说就在院子里闹了起来,指着韩女士大骂她不要脸,满大街的男人不找,却要去勾引别人的丈夫。韩女士为人虽然强势,但自小家教良好,从不会也不屑与这等泼妇争吵,只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苒苒本在厨房里切水果,气得握着刀就要冲出去,被邵明泽强行从背后牢牢抱住了,无论她怎么拼命挣扎,都无法挣脱他强悍的禁锢。

事情闹得一团糟,夏宏远自觉丢人,黑着脸将彭菁扯出了门,塞进车里,连话都没顾上说就开车离去了。

苒苒还被邵明泽拦在客厅里,透过门口,她只能看到韩女士的背影,只见她十分瘦削,脊背里却像是被打入了钢筋,挺得越发笔直。

邵明泽缓缓地松开了手臂,低声在她耳边说:“过去安慰一下阿姨吧。”

苒苒僵僵地站着,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院子里的母亲,胸口像是被什么堵得满满的,有东西往上泛着,将嗓子梗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莫名的东西堵得她难受无比,却无从发泄,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

倒是韩女士最先恢复过来,回身走进屋里的时候已是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只神态平静地说:“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明天都还要工作,早点回去休息吧。”

邵明泽看向苒苒,目光中带着询问。不等苒苒说话,韩女士却先开了口:“我今天有点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小邵把苒苒也送回去吧。”

邵明泽这才点了点头,礼貌地向韩女士告别,领了有些木木呆呆的苒苒出来。

老城区的路况不太好,邵明泽开车开得缓慢,不急不忙地穿过灯光昏暗的小街。时间还早,街边上还有许多纳凉的人,三五个聚在一起,有老有少,笑语融融。苒苒沉默地看着车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如果我以后有了孩子,死也不会离婚。就算是名存实亡的婚姻,我也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她的面容倔强,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狠劲,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邵明泽很久都没见过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意外之余心情也不禁有些复杂。他能从感情上理解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可理智上却想告诉她,完整的家庭并不见得就一定幸福,一个痛苦的婚姻更是绝不可能给予孩子幸福,与其痛苦地纠缠在一起,还不如彼此放手,各寻生路。

他还想告诉她,幸福从来都是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你没有权力要求别人一直对你的幸福负责,即便那是你的父母。你曾是他们的责任,却不是他们的人生,他们可以选择为你牺牲,同样,他们也有权力选择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可现在不是辩论的时候,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别太自私,也别太无私。”

是的,别太自私,也别太无私。

别做太自私的子女,也别做太无私的父母。每个人都有独立的自我,既不要为别人活着,也不要把自己的人生与幸福寄生在别人的身上。

苒苒忍不住转过头看他,他的眉眼浓烈依旧,脸上的线条也一如既往的硬朗,可不知为何,她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温柔与怜悯。是她的错觉吗?

看她这样怔忪地望着自己,邵明泽的心不禁变得柔软起来。他淡淡地笑了笑,腾出右手探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顶,低声叹道:“傻丫头。”

不管她把自己的外表伪装得多么隐忍成熟,内里却仍是个没有长大的傻丫头,稍不留意就会露了本心。就像多年前的那个深夜见到的她,再多的凶悍泼辣也不过是遮掩、软弱、无助,回过身去就能哭倒在同伴的怀里。

苒苒想不到他会有这个举动,一时有些愣怔,过了片刻才轻声说:“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尽早订婚吧。”

邵明泽抿了抿唇,回答得很简单:“好。”

见过了双方的家长,剩下的事情更是顺理成章。几天之后,苒苒就把订婚宴的请柬拍在了穆青的面前。

穆青被震得目瞪口呆,翻过来覆过去将请柬细看了几遍,这才惊愕地问苒苒:“真要和他结婚?这么快?”

“是订婚,不是结婚。”苒苒纠正她。

就是订婚也太快了些啊!认识不到三个月,脾气都还没摸透呢,怎么就能把婚事定下来呢?穆青神情严肃地盯着苒苒,问,“你真决定了?都考虑清楚了?”

苒苒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总的来说他人还不错,比较成熟,也算有些担当。”

穆青没见过邵明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个成熟法,她也不关心这个,只是忍不住又问了苒苒一遍:“你真考虑清楚了?不是屈服于你家韩女士的淫威之下吧?我可告诉你,婚姻可是人生大事,这婚不是结给别人看的,与其最后落得个二婚,还不如一直‘剩’着好呢!”

苒苒听了哭笑不得,伸手就给了她脑袋一巴掌,笑骂道:“算了吧,你少咒我。我这还没订婚呢,你就咒我二婚。回头真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我可咬你啊!”

穆青赶紧扭头“呸”了两口,又轻拍了两下嘴巴,一个劲地嘟囔:“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苒苒不理会她,探过身去看她桌前上的信封,问:“又给你那两位小朋友回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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