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点点头,仔细地将信纸折好装进信封里,将封口封好。自从她工作后就开始资助两个山区的女孩子读书,就是在生活最拮据窘迫的时候,也从没断过。孩子们每个学期都会寄信过来说一说学习上情况,穆青看过之后都会认真地回信,一笔一画的,满满地写上一大篇,有时候回答一些来信上的问题,更多的时候只是随意地写一些生活中的小事。

苒苒看她动作那样认真,叹道:“真希望这俩丫头是有良心的,以后翅膀硬了也别忘了你。”

“我从没想过要她们记住我。”穆青忽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苒苒,“只希望她们在以后有能力帮助别人的时候,也能向别人伸出援手。”

苒苒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你献出爱心不图回报,只求这份爱心能继续传递下去,对吧?”

“聪明!就是这个意思!”穆青笑道。

苒苒得意地挑了挑眉梢,半是玩笑地赞道:“嘿!这可真够高尚的。”

穆青却是笑着摇头:“这还真不是什么高尚,只能算是对自我存在的肯定吧,或者说是寻求自我心灵的净化。只有经常做做这样的事情,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对于社会的一点点意义。”

自我存在的肯定?苒苒微微怔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穆青,我真觉得你是一个心智特别强大的人。”

穆青夸张地打了个冷战,抱紧了肩膀:“还是少拍马屁吧,你只要嘴一甜,那就一定没好事。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做。”

苒苒反而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拍马屁,纯属是发自肺腑的敬佩。其实也没别的事,你手上的事忙完了吗?忙完了就陪我逛街买衣服去,我订婚的礼服还没选好呢!”

“礼服不是定制的吗?”穆青有些意外。

“时间上来不及了,凑合着买成品吧。”

穆青轻轻地皱了皱眉头:“就是买成品也得邵明泽陪着啊。”

苒苒却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他前些日子刚回去接替他大堂兄的职位,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实在是腾不出空来。我自己先去转,看好了直接叫他过去试就好。”

当事人都不在意,又是已经定下来的事,穆青也不好再说什么,乖乖地闭了嘴,陪着苒苒出门。两人从早上十点一直逛到晚上十点,足足逛了一个对时。穆青最后累得脸色都变了,坐在路边的休息椅上哀号:“夏苒苒,你放过我吧。资本家都没你这么狠,你看看你买的这些东西,你把我当牲口使啊?你老爹这是给了你多少钱啊?看把你给烧得啊,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苒苒也累,不过兴致却好。

许是夏宏远对邵明泽这个女婿十分满意,也不愿在邵家人面前失了面子,所以出手确实极为大方。不过,她最高兴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夏宏远终究没有在她面前提林向安的事。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是因为要和邵家联姻也好,还是顾念着女儿的脸面也好,到底是没有说这件事情。

因为这个,苒苒的心情一直很不错,并且将这种欢愉维持到了订婚宴。

订婚宴算起来有些低调,只请了两家的亲朋好友。夏宏远本来还有些不满意,可等晚宴上邵老太太当众送了苒苒一套家传的红宝石首饰,他心中的那点不满意顿时烟消云散了。

首饰值多少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代表着邵家的态度,他夏宏远不缺钱,缺的就是这个态度!

但不论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叫所有的人满意,有些人满意了,必然会有另外一些人不满意。邵云平混迹商界多年,早已练就了万事不上脸的本领,自是不露分毫破绽。可邵明源则功力不够,那笑容瞧着明显有些不自然。

三房的夫妻本来还有心看热闹,可一见邵老太太把那套首饰送给了苒苒,邵明泽三婶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

苒苒察觉到这私底下的暗潮涌动,半是玩笑地低声与邵明泽抱怨道:“嘿!老爷子这是打算做什么?给你撑腰还是故意给你拉仇人?”

送她这样的东西,还讲明了是要传家的,就差明着宣布邵明泽是邵家未来的接班人了。这样的行径,虽然是向人表明了邵老爷子强挺邵明泽的态度,但也同时将邵家人的妒火都集中到了他一人身上。

邵明泽面带微笑,与远处的一个熟人遥遥举杯相敬,嘴里却是轻声答道:“算是考验?”

老爷子的心理他能够猜到个七八分,大概是想着趁自己还震得住,就把家庭内部的矛盾激化到极点,一次性地把该解决的都解决了。如果连邵家的内部都平定不了,那么他自然是没有资格坐上邵氏集团最高处的位置的。

两人相携着在场中敬酒,邵明泽收敛了往日的刚硬霸道,脸上有着浅淡的笑意。而苒苒的笑容是对着镜子练过的,不论是嘴角弯起的幅度还是牙齿露出的颗数都恰到好处。于是男的硬朗帅气,女的温婉娇美,倒不失为一对璧人,一路行来得到艳羡无数。

此情此景落入不远处的邵明源眼中,只觉得心头那团怒火烧得越加旺盛,脸上的忿恨也更加难以遮掩。一旁的邵云平瞧他如此,忍不住走近了低声呵斥道:“没用的东西!心中一点事也藏不住!”

邵明源气哼哼地收回目光,愤愤不平地说:“爸爸,我仔细问过欣然了,她根本就是被人利用了!那件事分明就是他邵明泽设局给我跳,你看看他现在猖狂得意的样子!”

方欣然是邵明源的情妇,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她本来借着邵明源的路子找了个十分清闲的工作,谁知干了没多久却突然跳槽去了一家进出口公司,然后为了业绩,死活磨着邵明源拿下了邵氏一张上亿元的采购订单。没想到问题就出在了这份订单上。材料入库之后才查出来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等邵氏再去追究对方责任的时候,那家所谓的进出口公司早就不知所终了,只留下方欣然,竟是一问三不知。

事情弄成这样,如果邵明源敢于承担责任,出来认个失察的错也就罢了,毕竟这份订单的份额对于邵氏来说并不算很大。可错就错在他是因着要讨情妇欢心才签了这个订单,所以自己先心虚得很,就想着偷偷掩下这件事,于是就将那批不合格的原料冒充合格产品用到了生产当中。最后,事情非但没有遮掩住,还以更难以收场的形式爆发了。

邵老爷子一气之下心脏病发作,被连夜送进了医院急救。邵明源也因此被免去了邵氏副总经理的职位,而邵明泽则借机回到了邵氏总部,掌管了半壁江山。

不管此事是否是邵明泽故意设局陷害,可最后的获益者就是他,只凭着这一条,邵明源就有理由恨他入骨。

邵云平见自己的儿子如此沉不住气,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他设局你就跳?别怪人家奸,要怪也怪自己蠢!有本事你也给他下套子去!”

邵明源心有不平,却不敢和父亲争执,只得委屈地低下头去。见他这般,邵云平的怒火反而平息了几分,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道:“过去应酬朋友,别叫人看笑话。”

邵明源点点头,调整了一下情绪,换了杯酒往人群里走过去。邵云平这才放下了心,重新把心思放到邵老爷子与夏宏远处。

邵老爷子大病初愈,精神不济,晚宴尚未过半面上就显出了疲态。邵云平见状便凑过去恳切地低声劝道:“父亲,您身子刚好点,受不得累,不如先去歇一会儿吧,这里有我帮明泽照应着。”

邵老爷子的确感到累了,闻言就缓缓地点了点头,转身跟夏宏远解释两句、道了声“抱歉”,然后留下邵云平替自己照应,提前退场下去休息了。

夏宏远与邵云平早就有过接触,两人又是平辈,说起话来就随意了许多。两人闲聊了几句,不知周围是谁提到了南郊的几个开发项目,就听有人玩笑道:“谁不知道邵家和夏家是其中实力最强的两家,没想到你们两家竟然做起了亲家。这回可倒好,不管项目落到谁手里,最后都得落到一个锅里。依我看啊,干脆也别竞争了,直接合作吧!”

其实夏宏远早就有和邵家合作的意愿,只是碍于邵明泽与邵云平的利害关系,邵云平怕是不会乐得见两家合作,所以他也不打算和邵云平谈这件事情。于是听了这话他也只是笑了笑,并未理会。倒是邵云平笑着与他说:“夏老弟,我倒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夏宏远只当他是说场面话,因此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应承着哈哈笑了两声。谁知订婚宴后过了没几日,邵云平就真的正式约见了他,商讨起两家合作拿下南郊那几块地皮的事情来。

苒苒得到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邵明泽。

邵明泽反应平静,说:“这件事情我知道,他跟老爷子打了招呼,也征求了我的意见。就眼下的情形来说,合作的确是双赢的方案,我没有理由否定。”

两家既然都已经联姻,那么合作这事看起来的确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苒苒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大伯会有这么好心?”

与苒苒相比,邵明泽做事更加理智谨慎。邵云平此事高举的是邵氏利益的大旗,打造的是一个丝毫不会因为私利而影响公司利益的“大公”形象,所以他也怀疑邵云平此举的动机,但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什么话也不能说。

邵明泽沉默了一会儿,安慰苒苒道:“目前还看不出什么,更何况夏叔叔也不是一般人,什么样的选择最有利,他心中是早有数的,你不用担心。”

苒苒点点头,明白自己担心也没用。夏宏远早就有心和邵家合作,现在好容易有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在眼前,自然是不会因为她的一点点担忧而放弃。而且,她这些担忧还是毫无证据的,就这样拿到夏宏远面前去说的话,怕是只会引得他笑话。

果然,她刚一提醒夏宏远需要提防邵云平这个人,夏宏远就笑了,说:“苒苒,你记住,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是亲人之间还要相互提防呢,更别说是这种姻亲关系了。可难道就因为要提防就不做事了吗?不管邵云平他藏的是什么心,能为我们所用就够了。再说了,邵家现在做主的还不是他,不管他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最后拍板的还得是他家老爷子。所以嘛,咱们戒心要有,但是,事情也要做!”

苒苒并不认同夏宏远的话,可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沉默了下来。

夏宏远瞧着她,心思有些复杂。自己这个女儿头脑够聪明,行事也算谨慎,就是还不够果敢决断。如果她是个儿子,也许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他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思量了一下,又说:“苒苒,不要到下面去了,留在爸爸身边吧。南郊的项目马上就要招标了,到时候公司会成立一个专门的投标团队,你进去跟一跟。”

苒苒一时愣住了。要她进投标团队,她一个新手,进去能做什么?她愕然地看向夏宏远,问:“叫我去投标团队?可是我对这些都是一窍不通啊!”

夏宏远的态度却很是坚定,正色道:“不会可以学!我叫陈洛带着你,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做好了,以后就能成为你的资历。”他停了停,又语重心长地说,“苒苒,爸爸身边缺人用,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没时间等着你从底层慢慢做起,多辛苦一些吧。”

他这几句话说得推心置腹,苒苒不禁有些动容,点头应了下来:“好吧,爸爸,我尽力吧。可是,我得把话说到前面。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工作,现在你突然叫我去做这个,分明是赶鸭子上架,要是做不好,你可不能怨我。”

夏宏远见她事还没做就先考虑退路,忍不住笑道:“公司里有专门的投标团队,再说还有陈洛跟着这个项目,有什么事他就能解决了。你去了就相当于钦差,谁还敢使唤你不成?傻丫头,你发什么愁?再说了,不懂可以学嘛,我叫陈洛给你做个短期培训好了。”

他把事情说得简单,苒苒也就没怎么上心,想着就这么几天的工夫,还能怎么培训啊。再说又是陈洛那么个好脾气的人来培训她,顶多就是做做样子。

谁知这个培训上得竟比当年的高考补习班还要辛苦!

陈洛的嘴角总是习惯性地微微扬起,带着三分浅淡的笑意,看着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可真正相处起来,她才知道这人简直就是只笑面虎,话说得比谁都温柔,做起事来却是比谁都心狠手辣。资料一摞摞地往她面前堆,看完一摞还有一摞。而且还特意讲明了不是看一遍就算了事,虽然不求百分百记住原文,但起码也要读懂读透,提到哪里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么多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怎么可能一下子都读懂读透嘛!苒苒暗自哀号,看得头大的时候,忍不住用头去撞面前摞了半尺高的资料夹,嘴里乱七八糟地小声念叨:“我要做吃喝玩乐的富二代,我不要做苦逼女强人……”

陈洛就坐在不远处,听见动静抬眼看过来,又听她嘀嘀咕咕地念念有词,想了想便起身走过来,在她身旁俯下身来,温声问:“怎么了,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

不是有什么地方看不懂,而是有太多地方看不懂!苒苒抬头看他,他的眼神明亮,笑容温暖,她的眼神迷茫,一脸苦相。

陈洛不由得笑了,开玩笑道:“为什么不说话,是看书看傻了,还是看帅哥看傻了?”

苒苒这才回过神来,索性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答道:“就算是帅哥,在苦难面前也失去了魅力了。我好久都没有这样逼着自己学东西了,简直像一觉醒来又回到了高考前。陈老师,咱们偷偷商量下,反正我跟着掺和这事也是为了镀个金边的,您能不能将您的贵手稍稍地抬高一些,放我一马,成吗?”

陈洛笑了笑,缓缓地摇摇头:“不成。”

“您真敬业。”苒苒勉强地弯了弯嘴角,重新低下头去看手上的资料。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苒苒之前的所学所用都和地产开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这人生头一回跳槽就一步跨过了喜马拉雅山脉,她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努力,做起来也觉得吃力。短短十几天的培训,就算是有陈洛指点着,也不过是强行记住一些理论知识,毫无实际工作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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