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思考了一会,又思考了一会,他将赫连容捂着自己耳朵的手扯下来,探出头去看。

“这些人是,先帝的暗卫?”惊蛰想起他身后的石黎,“暗卫到底是什么由来?”

赫连容:“挑选五到七岁的孤儿自小培养,只会忠于一个人。如果死前没有转移,就会继续忠于原主。”

惊蛰抬头,这意思是,要是暗卫的主人死掉前,没有将他转手给下一个主人,那这暗卫就会一直忠诚于死去的人,为他的遗愿行事?

“这太刻薄了些。”惊蛰吃惊,“他们是人,又不是……”

物件。

这听起来比物件还不如。

赫连容平静地说道:“他们培育出来,就不是为了当人看。”

“那里头,不都是暗卫,吧?”惊蛰听着那些惨叫,露出痛苦的表情,这声音可真是刺耳,“依你这么说,不会这么,求饶?”

“有的不是。”赫连容颔首,“你要看?”

惊蛰面色变了又变,犹豫了下,还是摇头:“我先回去。”

他一双眼睛扫过赫连容的腰腹,微眯着眼。

“晚些时候,我们再来计较你身上这伤口。”

人还没好全,就敢下床。

回到寝宫,惊蛰总觉得鼻端还有血气,他拨弄着刚翻出来的安神香,吸了口气,那冷冽的香味,驱散了方才厌恶的气息。

“石黎,你们暗卫,真如陛下所言?”

“是。”

“那转手……”

“如陛下将卑职给了您。”

惊蛰头疼地揉着额角,叹气着说道:“什么给不给的,听着真闹挺,你们是人,又不是……”

石黎:“郎君何必介怀?如书童,如仆从,如徐明清,我们正是这样的存在,是伺候,保护您的防线。”

这在他看来并无差别。

惊蛰托腮,拽着腰间的荷包出神了会,罢了,往后待石黎他们更好些就是,既然石黎觉得,待在他身旁会更好,那好歹还是有这么一点好处。

这么想,惊蛰总算不再想起刚才殿前的事情。

……景元帝的嗜杀,可见一斑。

如果他愿意,他能去任何一处,为何偏偏总是爱将乾明宫弄得血腥可怕。

惊蛰叹气,文章写了一半,赫连容终于回来。

惊蛰在他身上没闻到血气,反倒是闻到了淡淡潮湿的水汽。

“你去,沐浴过了?”惊蛰蹙眉。

赫连容冷淡颔首,朝着他走来。惊蛰的动作更快,他轻巧地站起来,快步走到男人跟前,瞪了他一眼就拽开衣物,确保腰腹上的纱布没有沾湿后,这才没好气地说道:

“明知道自己的伤口还没长好,做什么去沐浴?”

“洗掉一些味道。”赫连容声音冷冷淡淡,“你不是不喜欢?”

惊蛰吸了口气:“也不能与你的身体相比。”

他推着赫连容坐下,捉着他有些潮湿的发尾,取了巾子擦拭。

“所以,为什么在乾明宫弄得这么血腥,那些人,又做出了什么?”

这话刚问出口,惊蛰自己就有些恍惚,曾几何时,他在赫连容的身旁,连存在都感觉有些窒息,可不知不觉间,他问起这些隐秘事,竟是如此淡定自在,就好像本该如此。

惊蛰擦拭的动作慢下来,看着自己的手指,这种不知不觉的变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

“先帝死得很突然,在他死后,我接手了他一部分力量,不过暗卫的机制就是如此,先主死前若不转手,暗卫会继续按照他之前的命令行事。”赫连容淡淡说道,“我虽杀了一部分暗卫,但不是所有暗卫的行踪都被掌握。”

惊蛰明白,就算现在的赫连容再如何厉害,当初刚登基时,肯定力有不逮。暗卫又擅长隐蔽,当时没能抓住所有人,后续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先帝的暗卫,有部分奉命令监视北房,多少是为了先帝的心结。另外一部分潜在暗处,赫连容揣测,他们是为了先帝报仇?

“报仇?”惊蛰惊讶挑眉,“暗卫,为先帝?”

这听起来有点荒谬。

如果将一个人当做器件使唤,那要如何让他们拥有这样忠心耿耿的追随?

赫连容不用看惊蛰的神情,就知道他猜错了。

“不是江湖人里,侠刚义胆,快意恩仇的那等,”赫连容冷漠地摇头,“是先帝那时,或许有所觉察,生怕自己惨遭不测,提前下的命令。”

惊蛰干巴巴地说道:“好吧,若是这样,所以太后才会知道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譬如,慈圣太后真正的死因。

如果不是这些属于先帝的暗卫泄密,那太后终其一生怕是都会以为,慈圣太后是死于自己之手。

这本该是只有先帝和赫连容两人才知道的隐秘,除了跟随在先帝身旁的暗卫外,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赫连容颔首:“太后的确为此,才知道来龙去脉。”

惊蛰擦干赫连容的头发,随手将巾子放在椅背上,突然笑了起来。

这笑声有些出奇,赫连容转而看他。

惊蛰笑着说道:“我怎么觉得,就算这些暗卫真是为了先帝的命令行事,也的确为了打击你,才将这个最大的秘密交托给了太后,但是……他们是不是有点不太聪明?”

赫连容挑眉,示意惊蛰说下去。

“我不知道先帝是个怎样的人,不过他连北房都派了无忧去,就是为了掩饰秘密,将刺探北房的人也清除掉……那意味着,先帝其实也并不希望这个秘密暴露出来。”

惊蛰说到这里时,语气已然冷下来。

每当想起先帝到底做过什么,惊蛰难免升起怒气。

“就算他逼着你杀了慈圣太后,但你不过是个孩童,”惊蛰一边说,一边摸上赫连容的脸庞,“毒杀这事,若是真的暴露出去,先帝也逃不开干系。”

纵然有千百种办法能够逃脱,可只要一点猜测之火点燃,便会揣测不断,玷污声名。

先帝别的不说,却是个好名的。

这样的事,他肯定无法忍受。

这些暗卫与太后联手,将能沉重打击赫连容的秘密交托出去,却没想过这未必是先帝期望的。

一旦揭露,先帝必也会声名扫地。

赫连容没有说话,不过侧过头去亲了亲惊蛰的手背,眼底流露出来的笑意,似乎印证着惊蛰的话。

男人近来笑的次数,越发多了。

惊蛰无意识地想。

赫连容原本长得就极好,这眉眼,鼻梁,嘴唇……一边想,惊蛰的手指就抚摸到哪处,根本毫无瑕疵,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他摸了好一会,才想起他们之前在谈的话题,咳嗽了声,将话转回去,“所以……刚才你问出什么来了?”

“他们是先帝身边的暗卫,多少猜得出来,先帝是我杀的。联合太后,外通藩王,不外如是。”赫连容神情淡漠,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是哪个,查查便知了。”

惊蛰按着赫连容的肩膀,不由得感慨,“他们在你登基之初没有动手,怎能觉得,在你安坐这么久后,还能将你拉下来?”

赫连容露出古怪的微笑:“我的确曾给过他们这个机会。”

惊蛰猛地想起他身上的蛊毒。

若无相遇,赫连容要么如系统所说,在大火中死去,要么就会被蛊毒折磨去世,就算是有宗元信在,那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宗元信的医术再厉害,到底不是虫巫,蛊毒的事,若非有宫里这两次浩劫,根本联想不到这上面。

惊蛰叹了口气,横跨坐在赫连容的大腿上,抓着他的肩膀吻了吻男人的脸。

“不遵医嘱,总是乱跑,你往后三天,被禁足了。”

赫连容扶着惊蛰的腰,“是哪个自己出去逍遥快活?”

惊蛰挑眉:“我不过是去月明楼小坐一会,难道我身边跟着的那些个人,没与你说?”

他才不信。

赫连容的手指摩挲着惊蛰腰间的皮肉,垂下眼眸,淡声说道:“牟桂明长得好看吗?”

他怎么知道……噢,惊蛰让石黎去查牟桂明,也相当于暴露在赫连容的面前。

惊蛰实话实说:“长得好看。”

牟桂明要是长得不好看,也不可能长袖善舞。

在月明楼的时候,惊蛰与那小二说话,问起这京城中有那些风流人物,小二掰着指头和他一顿细数,这里面说得最多的,就是这牟桂明。

牟桂明自江南来,长得风流倜傥,秀美漂亮,才情又高,好饮酒作乐,时常参与各种宴席,来往皆是达官贵人,还是去岁科考的进士,这样年龄适中,还未婚娶的男子,自然会惹人注目。

惊蛰在月明楼,也看到了牟桂明。确如小二所说,是个风流俊美之人。

听完惊蛰的话,赫连容还是面无表情,不过,他隐隐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的气压低了些。

惊蛰没忍住笑,眉眼弯弯:“不知为何,你似乎总是很在意那些长得好看的人?”

他一想自己的老毛病,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虽喜欢漂亮的美人,可世人谁不欣赏好颜色?”惊蛰趴在赫连容的肩膀上,蹭了蹭他的脖颈,“只是欣赏,不会见一个爱一个的。”

说出最后那句话,惊蛰抓着他胳膊的力量稍紧了些,好像觉得这话道出,有些过于直白。

不过,赫连容侧过头来,抓着惊蛰的后脑勺与他亲吻,那就是意料之外的事。

男人近来与惊蛰接吻,不再是那么凶残,至少学会了舔吻,舌头掠过唇内的嫩肉,带来摩擦后的瘙痒,两人吻得难舍难分,发出粘稠的水声。

过了会,惊蛰才拼命推着赫连容的肩膀,露出一张红透了的脸。他下意识要站起身,却被赫连容猛掐着腰,根本逃不开。

“你……我……”

惊蛰仰头,露出湿润的眼。

缓了好一会,才低头瞪了眼赫连容,他们两人刚才擦点擦枪走火,在这节骨眼上要是真的滚到一起,宗元信肯定要气得跳脚。

一滴精十滴血,这时候定是不能破戒。

赫连容意有所指:“我不能,可你能。”

惊蛰皮笑肉不笑:“多谢,不必。”

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憋久了,成变态了,每次说是要帮惊蛰舒缓,实际上就是变着法儿折腾他。

惊蛰都不知道到底是男人在服侍他,还是他成了男人的玩具,被翻来覆去地榨。

要依着赫连容的玩法,总有一天,惊蛰会精尽人亡!

赫连容似乎看出惊蛰的顾虑,贴着惊蛰的耳根轻声说道:“我也能让你不泄出来,同样快乐。”

惊蛰意动一瞬,然后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意个什么动?

他要是真的听赫连容的话,保准把自己赔进去。

这男人变态得很,就喜欢看着他在欲望里挣扎的模样,这扭曲的控制欲真是到了哪里都没变。

春日未过,定国公府上,就闹了个人仰马翻。除了陈少康茫然且狂喜,其他人都是慌张不安。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朝廷下达那一批的调令里面,居然还包括了陈少康。

而且他被调动的方向,正正是他们最不愿意他前往的。

陈少康没想到,苦等数年,这还没使劲,他就已经得了这意外之喜。府上其余人等,一个个皆是激烈反对的态度,老夫人都险些晕了过去。

陈正康看着陈少康乐不可支的模样,抓着他的肩膀问道:“少康,你到底做了什么?”

陈少康收敛了笑意,无奈看着世子大哥:“哥,你说什么呢?我要是有这个能耐,能困在京城中这么久吗?”

定国公陈东俊气得心肝疼,捂着心口说道:“你不能?之前差点偷跑出城去的人,不是你,又是谁?”

陈少康:“那不是没成嘛。”

陈东俊怒视他一眼,世子也很头疼,不过还是转而劝慰定国公:“父亲,此事已定,调令下来,不能再改。如果真的要送少康去,那趁此时机,还能活动活动。”

陈东俊冷静下来,“你说的是。”就算能参军,可到底是文官还是武职,这还有得分说。

陈少康脸色微变:“父亲,大哥,你们要做什么?”

陈东俊怒视他,厉声说道:“在我们回来前,休想踏出定国公府半步!”

他气得甩袖离去,陈正康只来得及叮嘱他几句,就随着定国公匆匆离去,见父兄两人离开,陈少康先前的喜悦消失不少。

“郎君何必这般执意,以府上的底蕴,就算这辈子不上战场,也能吃穿不愁。”书墨上前来,叹息着说道,“老夫人和夫人,现在正在以泪洗面呢。”

陈少康一想起这个就心里堵,他背着手来回踱步。

“父亲膝下,纵是没了我,还有大哥。我不可能与大哥争这份家产,但我也知道,大哥爱我护我,这辈子都不会短了我的吃穿,但我怎可一辈子都依赖他人?”

陈少康心头,也憋着一团火。

定国公府是陈正康的,他不会与兄长争夺,可他也想靠自己挣出一份家业。

陈少康虽通文学,然而不是擅长科考的人,但在习武上却有几分天赋,不论刀枪棍法,上手便来,定国公都说他承袭祖父的天赋,这才能有这般身手。既然他有这样的本事,那想为自己博一番,也并非大错。

若要叫他在京城困上数十年,陈少康一想到那日子,都是无望。

待到晚上,定国公与世子回来时,脸色虽不好看,但也没了之前的暴怒。

陈少康的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不过定国公还是找了从前的人脉,将陈少康送到一个较为安全的位置上。

陈少康对此没有意见,在被老夫人与夫人的眼泪接连冲刷下,他觉得自己能出去已经不错,比起之前计划的要好上许多。

不过……

他现在这么一走,就有两个问题。

陈少康前头刚让人去同州,的确在府城找到了岑良。岑良和柳氏,正在张家镖局暂住,似乎与那镖局之人是旧相识。

人能找到,就好办许多。

陈少康就算离去,也能让人在私下照顾打点她们。

但另一个问题是,前些天陈少康没能在月明楼前拦截住岑文经,眼下他又要离开,下一次再见不知会是何时。

陈少康肯定没法在离京前,将这件事告知岑文经,也不知何时,他才能再回到京城,难道要与柳氏岑良说?

思忖片刻,陈少康还是摇头。

此事要是交给岑文经,他有心去查,肯定要比柳氏岑良两个弱女子来得轻松。再加上,陈少康一直有种隐隐的感觉,仿佛意识里的深处一直在警告着他不要妄动。

仿佛做错了什么,会有性命之忧。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陈少康莫名不敢乱来。

一想到这,陈少康也只觉得有点好笑,他现在又不是在战场上,不过是为了喜欢的姑娘探查家事,又怎么会祸及性命?

一想到这,陈少康就晃动了下头,决意办起来。

不管是岑良那,还是岑文经这,他都得做足准备。趁着他还没有离开京城前,陈少康都得办好。

岑良那头,自不消说,陈少康花了不少时间打点,而岑文经这头,陈少康则是亲自去了一趟容府。

是了,岑文经出宫落脚的地方,是容府,这不是非常之意外的事。

陈少康原本是打着,要给岑文经留一封信的主意,这信还是他亲自送过去的,等岑文经出宫来容府落脚,应当就能收到。

谁曾想,陈少康在容府外拍门许久,始终没见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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