掺“水”的事情在国人官方的叙事语境中一直比较平和。比如往肉里注水,往茶叶里揉沙这等劣事,大清的文本就有案发的记录。曾文贤对此深有所悟。后又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喜欢上了喝清酒。

清酒属于白酒类范畴。酒的度数略低,相似吾国南方人喝的米酒,却比北方人喜温黄酒高了几度以米、米曲和水为原料酿造的酒,和黄酒的酿制方法大抵相同。喝起来虽味淡如水,却比较柔和,也很地道。如国人喝的米酒和黄酒,和人心脾。

回国再喝烈的酒,就有些口感不适,于是萌生出学作了酒的勾兑。这算不上曾文贤的得意之作。

酒中掺水之现象,在十字街角的闲人扎堆群里,在杂货铺的柜台边,或是小酒馆内,类似于鲁迅笔下的咸亨酒店,时常也能看到端着一个大茶缸的所谓“酒鬼”,时不时地抿上一小口,又扔一颗五香豆慢嚼细咽,在两边的牙齿间捯饬过来再捯饬过去,有如神仙般过的日子。在没有钱的时候,也是喝着兑了水的酒。一日可以无饭,一日不可无酒,对酒的依赖是许多有品质人生活的寄托。

不同的一点,曾文贤对酒的调制,是在酒坊买了陈年窖藏的原酒,绝对是一等一的好酒。研习名方,选上等名贵中药材,泡于一定的时间内,再取天然井中甜水勾兑而成。这样的酒,无论是成色,还是口感,闻一闻都是比较合意的。曾文贤说,旨在平衡人的身体。

男人到了知天命的时候,喝酒就不能那么“烈”,要学会习温。细细琢磨一下,国人的许多事情就出在“烈”的问题上。一“烈”就容易走向极端。孔子讲的中庸之道,许多人都视为清谈了。人的正直、平等、行事,无以血腥,坐以论道,如此,社会才会走向平和,而非一人之说之道也。

此时,门房的老王跨进内院传话,说文清侄子从库伦回来了,还骑着马。

平常老王除了到里院清理一下院落,洒洒水,浇浇花之外,没有吩咐的话,轻易是不肯进来惹眼的。一不小心看见不该看见的事,或者一不留神说漏了不该说的话,管住自己的嘴,别自找心烦。

据说陕西秦岭一带人家大门口安放的门墩,就是这个含义,美曰“天聋地哑”。北方边城的人好像没这个提示,但大多东家是不喜欢院里的人饶舌操太多的闲心。

曾文清回来的消息从管家陶书玉之口道出,且又换了辈分的称谓,这让曾文贤感到既惊又喜,忙不迭地从堂屋急急推门出来,脚步的节奏比平常的斯文快了几拍。在庭院和多年没有见面的兄弟拥抱在一起,百感交集,泪不由得淌了下来。

还是陶书玉留意,几天前,她在书房陪曾文贤习字,落笔题的是宋代诗人赵师秀的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洼。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已经落款,却迟迟不肯将一方印章归位,望着书写的字发呆。夜在不知不觉中沉了下去。

有时人的感觉会无形中传递着某些信息,这一信息的先知,让潜意识对有些未知事的预设不言而中。灵慧女人的第六感应尤甚。

曾家二老爷从库伦回来,也许就是那个潜意识里要等的“客”,无论灯花的落与不落,都是要回来见上一面的。如是,日子才会在淡泊恬静的时间里远去。

落下心来,陶书玉对原来的菜肴又调整了一遍,改为两荤三素一汤,外加一壶老烧酒。

二老爷的酒量在草原的练习,好像喝多少酒都没有醉过,不知这一次进家的酒量如何,会不会高。

晚饭摆在北屋曾文贤的房间里。一张东北榆漆面的四方炕桌搁在火炕的中间,曾家兄弟围桌面对而坐。如小时在乡下的过年,一家人齐聚在顺山大炕上,传统而热闹。时过境迁,今晚显得清静了些。斟酒叙旧,聊得多是陈年的老话,不说也明了,借着酒,重温一遍。

曾文清的婚事,最初家里是不同意的。怎奈文清的坚持,最后还是默认了下来。老太爷走后,曾文贤才闻知,其弟娶了一个蒙古族女子为妻皆因一时为此奋斗的主义和共同的信仰,就被一个草原女人的媚勾去了魂。二弟的出轨,走的是“独立运动”之路,让这个家族寄托的无限希望化为乌有。还时不时地提防着有人告密。

有些事,曾文贤不便多说。一提,怕伤了兄弟彼此间的和气。一个家还是以和为贵,何况这些事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