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何景华缓缓转过头来,神情肃重:“碧落武帝年间曾发现过一部残缺不全的古书《那日伦经》,其中有载:九眼三面坐莲佛隆阿妠是大天魔阴鬼迦施罗的母神。”    清涟不明所以,看了看殿中佛像:“就是这尊菩萨?”    “自火中孕育,披厉闪而生。”何景华皱眉言道:“迦施罗毁天灭地,无所不能。”    “这些只是故事吧?”清涟见庆余和幸宁已经害怕的在拉自己袖子了,便令他们先出去。    “原本只是故事,但在碧落王朝有一邪派自承为迦施罗所创。”何景华问道:“鬼宗,官人可有耳闻?”    清涟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其详。”何景华又道:“但鬼宗有一秘技,阴毒无比,贻害极深,便是鬼蛊。”    “啊?”清涟一凛:“御决的那个案子里,不就提到了鬼蛊?难道世间真有此物?”    “若非见着官人拿给我的那只养虫皿,我也不信。”    “您是说…….”清涟一惊,先朝左右望望,见空落落的大殿里除了虔诚磕头的洞生,并无他人。    何景华紧皱眉头,沉吟半晌:“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上京现传热症,来源不明,药石罔医,若不及时控制,恐生大疫。”    清涟脸色一白,不过转念之间,就已想到许多牵连:暗卫鬼蛊案时,圣旨明发,提到改凌迟为火烙是因大祭司曾赴御前宣神示,言鬼蛊之恶,是以血肉养之,不可擅泄于外。倘污血横流,致鬼蛊流布,将生灾疫,有大害于苍生社稷。如今,上京传疫,若和鬼蛊挂上了边儿……清涟蓦地打了个冷战:有心人造什么谣不能?小到刑部督查不严,是案尚有漏网之鱼;大到暗卫为英王所宠,朝夕之间,是否英王也曾中蛊?倘真中蛊又该拿她怎么办?圣上亲自定案,遵神示却不为神佑护,仍然降下疫灾。若然身为天命真女,立德修身,又何能至此?百姓们生死攸关,其中种种哪能分辨?一场大祸,已迫近眼前。与之相比,挖仙根毁了莲花寺物证倒不值一提了。    “少爷,你怎么了?”洞生磕完了头,回到清涟身边,见他口呆神沮,身僵面白,就像忽然生了重病一样,忙放下美人娇,伸手来拉:“给菩萨磕个头吧?有菩萨保佑,万事大吉。”    “天晚了,咱们得赶紧回去。”清涟强行压下胸间陡生的慌乱,急切望向何景华。    “好。”何景华自己弯腰捧起大把美人娇:“当务之急,还是先要找到去热救民之良药。”    “事关社稷安危,百姓生死,请先生务必尽心。”清涟没再说客气话,却是深深一揖,而后斩钉截铁的吩咐:“马上回城。”    众人都已上车,洞生才一头是汗的追来:“少爷,我替你给菩萨磕头了,你好些了没有?”    清涟朝他笑笑,忽然攥住了他腕子,交到何景华手上:“先生……”    洞生不知所措,何景华却已会意,搭脉诊来,微微摇头:“这孩子体质很好。”    那你为什么要摇头?洞生满脸疑惑,却见这先生又从怀里掏出个模样古怪的小圆瓶,中间有个浅凹,四周浮着冰碴。    “不过还是留几滴血备用吧。”    洞生还在懵懂,小手已被何景华抓住,从中指尖上刺破皮肉,滴了鲜红的血在那浅凹之中,复又让自己嘬住伤口,他把圆瓶盖好,揣入怀中。    行至一半,清涟看看天色,神情焦急,忽叫停车:“你们赶在城门落锁之前进城即可,我骑马先走。”    “啊?!”庆余、幸宁大惊:“少爷你摔下来怎么办?哎呀,你又不认路。”    “走过一次,我认识。”清涟不理劝阻,甩开两人,跳下马车,解了一匹高头大马,翻身跃上,挥鞭疾驰:“和小姨说,我进宫见哥哥去了。”    “少爷,少爷…….”    庆余、幸宁扬头大叫,慌乱不堪:“不先回府,您怎么进宫啊?”    …….    一路烟尘,马入上京,行人只见一个小郎乘风而过,花冠微倾,衣带飘举,好似仙家离宫阙,玉子下凡尘,衬着晚霞昏灯,翩翩如画。    “这谁家郎君啊?”    “不知道,倒让人想起十年前了。”    “十年前什么?”    “也有一位年轻郎君,在金街纵马,风采如仙。”    清涟顾不得听人议论,一径奔到禁城御花园外东顺门角门,请入明光殿。守门宫监见是他,不敢怠慢,递了牌子进去。    半晌,便有明光殿的公公出来传话:“凤后千岁说了,今儿不是请觐的日子,让官人回府。”    “我有急事面奏千岁。”清涟急道:“烦劳再通禀一声。”    公公皱了皱眉:“千岁问,是何急事?请官人先答了话,咱家好去复命。”    “这……”清涟踌躇起来。    看来无甚急事。公公见他欲言不言,咧嘴笑了:“千岁嘱咐官人:现为中选侍子,更要守规自律。宫门就快下钥了,请您早些回去吧。”    清涟作声不得,眼见公公转身离去,忙又追上去悄声问道:“圣上今晚在明光殿么?”    公公看他一眼,掩袖微咳:“在宫里当奴才的,不敢多话。”    清涟便明白了,想要掏银子给这公公,里外一摸没有,只得红着脸作揖:“改天再谢。”    公公也不还礼,一笑而去。    他走了,清涟还站着不动,过了一会儿,等来巡查宫监,他忙抢步上前:“贺兰氏,受英亲王所托,有紧急军务奏报圣上。”    巡查宫监就是一愣:“贺兰宫人,您说什么?”    “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清涟一咬牙,从腰间扯出个挂着垂穗的物件来:“此英王印信,请代奏天听。”    巡查宫监愣愣接过,见是个犀牛角制圆柱小笼,明明闺阁玩物,怎说英王印信?但一来圣上有命:凡军情军务必须立刻回奏,凡英王奏章必须立至御前。二来眼前这小郎乃凤后爱弟,连圣上也高看一眼,不便得罪。    “耽误军情急报,公公承罪不起。”清涟沉下玉面,自有威严:“快去!”    “那……宫人稍待。”巡查宫监满心疑惑,但还是大步转往懋章殿。    清涟先在宫门前乱转了几圈,之后却定下心来,只念生民社稷安危,把自己刚犯了的欺君之罪放到了一边。    过不多久,御前大总管梁铸挑灯亲至,见了清涟,就一哎呦:“我的小祖宗喂,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知道。”清涟咬牙应承:“梁总管,我真有急事面圣。”    梁铸一脸难看,眉毛在抖,额筋在蹦,满脸肉在抽,把皱纹都抽平了。他拉过旁边的巡查宫监低声吩咐:“速去明光殿给凤后千岁送个信儿……”    “大总管且慢。”清涟虽未听见,也知他要干什么,连忙拦下:“此事乃清涟一人所为,千岁并不知情。”    不叫千岁知道,待会儿谁来救你啊。梁铸大皱眉头:“官人,你可要好好的想一想……”    “想好了。”清涟急道:“圣命若是传见,咱们就快走吧。”    梁铸被他一噎,只觉自己好心都成了驴肝肺,不禁翻起了个白眼:“官人就穿这衣裳见驾?”    清涟这才想起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家常,十分随意。他下意识挠头,头上也是乱乱蓬蓬:“跑的急…….”    梁铸无奈转身,在前带路,暗想:不叫千岁知道也好,知道了,非又赐大板子不可。    清涟把歪了的花冠戴正,又想这是冶游之物,不堪入圣目,赶紧又取了下来,青丝发黏着汗滴,拿五指山梳不通,干脆结成发辫,使抹额当细带,绑在脑后,看前面已到懋章殿,忙掸衣拂袍,平心顺气,进了东暖阁,不敢抬头,伏地拜倒:“奴才贺兰氏,恭请圣安。”    须臾,便听得威严一喝:“欺君罔上,谎报军情,假造亲王印信,不守中选侍子规矩,夜叩宫门,条条都是死罪。尔身为国戚,胆大若此,实不可恕!”    梁铸听得心惊肉跳,只怕武德帝下一句就是“来人”。    “奴才知罪。”清涟身躯抖颤,气息惶乱:“然奴才不避万死,实有紧急大事面奏。请圣上开恩,容奴才把话说完,之后龙心如何处置,奴才甘心领受,绝无怨言。”    小官人真被吓着了,这些话回奏的并不得体。梁铸暗自担心,看武德帝的脸色也更加沉郁。    武德帝冷哼一声:“国法律条,并不因尔是凤后之弟而有宽免。”    这是最后警告了,若你所奏之事并非紧急重要,纵然帝心怜悯,也不会罔顾律法。梁铸心下焦急:小官人,还是赶紧磕头请罪吧。    清涟紧张的已经把下唇都咬破了,他极力稳住了神,开口却是:“奴才明白……”    武德帝冷冷看他一眼,朝下轻一挥手。    梁铸忙撤下几个御前宫监并守卫,自己想想也不宜在内,便带好了殿门亲自守在外间。    东暖阁里安静下来,清涟却觉更加瘆人,忽感龙威升腾,如同当头雷鸣,显见武德帝对自己所为极是震怒。    “朕来听听,你都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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