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秃瓢!”    “不去杀生。杀生是犯戒,我不去!”小和尚两脚乱蹬,眼泪乱飞,看着很是让人心疼。    不等何景华说话,清涟早已抢步上前:“掌柜的,快放下他吧,他都吓坏了。”    “什么吓坏!他胆子才大呢,打来我铺子里,偷着放跑不知多少羊羔子了。”掌柜恶狠狠凑近了小和尚:“你吃过羊肉没有?喝过羊汤没有?早就犯戒了,这会子又装。”    “我不知道那是羊肉羊汤。”小和尚呜呜大哭:“菩萨说,不知者不怪罪。”    “嘿,你怕那些庙里的泥胎,倒不怕我这眼前的瘟神?享供给的不怪罪,喝西北风的可要怪罪。”掌柜的抡起巴掌往小和尚屁股揍去:“赔我羊羔子来,赔不起,就把你当羊羔子丢到沸水锅里炖熟了。”    “哇……”小和尚瞬间哭的更凶了。    “掌柜的,您先放下他来,有话慢慢说。”清涟一急开口:“他赔不起的我替他赔。”    “你?”掌柜的一回头,才瞧见原来是个熟悉的:“小伢郎,是专程来给大姨唱十八摸的吗?你还欠着账呢,怎么替别人还?”    清涟玉面微红:“我哪有欠账……”    掌柜的歪唇一笑,又瞥了眼何景华,抖手扔下了小和尚:“别嚎丧了,干活去。”    何景华赶紧说道:“您不用忙,我们不是来吃饭的……”    “我说要给你们做饭了?”掌柜冷声一嗤:“切,还有这样把自己当回事的。”    “……”何景华被她抢白的一呆。    清涟轻轻摇手,无声吐气:“先生勿恼,此人就是这样的脾气。”    何景华两肩微耸,自去摘花取药,留下清涟和那小和尚叙话。    “小师父怎的在此?”    小和尚抽抽噎噎的把莲花寺别后遭遇细讲了一遍:“……夜里进的山,和主持走散了,晕头转向卡到了岩石缝里,被羊肉汤铺的掌柜救回来,留下当了个小伙计……扫地、抹桌、端盘、烧水、收银钱我都能干,唯独不敢杀生……呜呜……”    这莲花寺大有古怪!清涟问道:“我们请走法物的当晚你就和主持进山了,为什么这样急?”    小和尚摇了摇头:“他没说。”    “怎么不往上京城里去,倒大半夜的走山道呢?”    小和尚委屈答道:“主持说要一路往西。”    “西边哪里?”    “西天吧。”    “……”清涟一窒。    庆余和幸宁赶上来正听见这句,哈哈大笑:“知道‘上西天’是什么意思么?你还做梦呢。”    小和尚一边抹着泪珠,一边偷着看了他们一眼。    杀人灭口?清涟闻言心思一动,便又问道:“小师父今后有何打算?”    小和尚大概已经想过很多次了:“我也不认得路,还是等着主持来找我吧。”    “他要来不是早来了?”    “他要不来,你等一辈子吗?”    庆余和幸宁叽叽喳喳的,也不管小和尚又淌下泪来。    清涟业已打定主意:也许这小和尚知道些什么呢?不能叫他流落在外。    “小师父,跟我回家可好?我帮你打听主持的下落。”    小和尚一怔,眸中现出些盼望的神色来。    “我不令你杀生,也不逼你吃肉,你就和我讲讲莲花菩萨的神通,让我也得些福报。可好?”    小和尚已然动了心:“真的?”    清涟笑眯眯道:“若日后你想还俗,我也不会阻拦。”    小和尚先是瞄了瞄庆余、幸宁各自的一把乌黑长发,转又悄摸摸的碰了碰自己已不再光溜的脑壳,犹犹豫豫的说道:“我,我还欠着掌柜的……羊呢……”    清涟便知他心里肯了,抿嘴儿笑道:“你等在这里,我同她说去。”    小和尚暗想:这小施主也大不了我几岁,说话管用么?    竟然真的管用!也许是掌柜的厌烦了小和尚,白吃白喝不说,还动辄发慈悲放生,好好的生意都快给他搅合黄了。如今竟有人主动要领走这麻烦,简直再好不过了。    “少爷,您别是私底下又答应了什么?”庆余、幸宁一边一个,紧着追问。    清涟不答,小脸却已羞红,见小和尚还紧紧张张的等着,便朝他招一招手:“已经说妥了。”    小和尚大喜过望,趴下给清涟磕头:“谢小施主收留。”    “改口叫少爷吧,以后你也是少爷的人了。”庆余边笑边问:“你有个名字没有?”    “主持他只喊我徒弟。”小和尚使劲儿回忆道:“不过剃头前有个小名,因我是洞里生的,便叫洞生。”    “洞生?!”庆余、幸宁觉得有趣,都嘻嘻笑了。    何景华采好美人娇,就由洞生小心抱着,一起登车。    “贺兰官人,你又做了好事了。”    清涟淡淡一笑:“不值一提。”    “唉,先生你不知道,我们少爷每回做好事,到家都要受凤后千岁申饬。”幸宁大是叹气。    庆余抢着又道:“申饬不算什么,还有挨板子的时候呢。”    “都别说了。”清涟喝住两个小侍,转对正紧张窥望自己的洞生笑问:“想不想回莲花寺看看,你有没有要带走的东西?”    洞生先是点头,转又摇头:“还是算了……”    “前面岔道转个弯儿去莲花寺。”    “少爷!”    清涟不理庆余两个,笑着拍了拍洞生的小手:“本就顺路。我也想再看看去呢。”    “哦,那好。”洞生放下心来:“那位请走法器的施主让我替她给菩萨磕一百个响头,我走的急,还差着十几个,这回就能补上了。”    清涟一怔,再看洞生时更添了几分喜爱,听何景华也在旁感概:“好个实心眼的孩子!你爹娘怎么就舍得让你出家了呢?”    “我没有爹娘。”    洞生并无伤感,清涟却替他伤感起来,忽又想到自己身上:我也没有爹娘了呢。若非小姨和姨父慈心佑护,又怎么能过上这样安稳的日子……    ……    到了莲花寺,清涟带着洞生才下车来,都已愣住。    “不是这里么?”何景华诧异问道:“官人怎么了?”    “变得这样热闹……”    原先僻冷之地,如今却涌入了许多百姓,挤得院门里外满满当当,却好像不为拜佛,有的拿着铲子,有的扛着锄头,有的就随意抱起路边尖石木棍,挨头并脑的锄地挖土撬石板,似乎想要把莲花寺翻一个过儿。    “打劫的还是……”庆余瞧着害怕,就往清涟身后躲。    清涟蹙眉看了半晌,寻到一位忙活累了坐在石阶上喘粗气的大娘,行礼问道:“母姥乡亲们都在做什么呢?”    “采仙根啊。”大娘回过头来,上下一瞅清涟:“你是个过道的?”    “我是来拜佛的。”清涟应道:“不是说这里的莲花菩萨有求必应?”    大娘撇了撇嘴,大概想说什么不好听的话,都到舌头尖了,又强咽回去:“只有仙根灵验,其它的……我不知道。”    清涟奇怪又问:“仙根有何灵验?”    “能治病啊。”大娘答道:“街头老李家男人病的起不来,往保和铺求了一条仙根煮水喝,病就全好了。”    何景华闻听灵药也被吸引了过来:“什么病就全好了?”    “凭你什么病,喝下仙根就能好。”大娘言道:“过不多久,他家外甥一岁不到的小娃子发热,大夫们都说没救了,老李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把煮过的仙根又下锅一次,分了些汤水给外甥,嘿,一宿功夫,那小娃子就缓上来了。”    “啊?”清涟同何景华互相一看,都觉匪夷所思。    “入秋闹病,现家家都有发了热症的人,老太太、老爷子过不去,小丫头、小伢子也难熬,顶梁柱染上了,也有挺不住的。”大娘叹了口气:“大家伙着急啊,都往保和铺去求仙根救命,掌柜的却直摆手,说仙根是个游医给的,就那么一小根,她也没当回事,随手掖给了老李。”    “保和铺是不是想坐地起价?”庆余眨着眼睛问道。    “大伙儿也是这么想,纷纷和掌柜的说,我们穷家破户的,怎么个境况你也知道,可以凑份子买,但你也别太贪心。”大娘摇头:“谁知不是,她真没有。多亏了个小伙计,和那游医坐一堆闲聊过,说仙根是在莲花寺挖出来的。这不,大家伙儿得了消息,都赶到这里来了。”    “那你们挖出来了么?”幸宁好奇的四处张望。    “都忙了两三日了,家下也换了几拨人了,还都没得。”大娘烦躁起身:“我不和你们闲磕牙了。”    “大娘不要着急……”    何景华刚说一句,就被女人粗声打断:“能不着急么?我盼星星月亮似的,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小孙女,真正是千顷地里一根苗,偏就她染了热症。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家的香火可就断了。”    她走的太猛,险些撞到清涟。    清涟没顾自己,反倒扶了她一把:“大娘小心。”    “哎,你们也快跟着挖吧。”大娘善心提醒道:“那热症不管你是官家人还是平头老百姓,逮谁发作谁。你虽有钱请大夫,可大夫也治不好。最后啊,还不是得到这里来?”    清涟暗自沉吟:已经挖了两三日了,以后还会有更多人来。把莲花寺弄的不成模样了,我就想再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也难了。    “先生,您刚才掐那一大把美人娇,就是仙根吧?”    幸宁悄悄一问,何景华便“嗳”的一声回过神来:“那小和尚呢?”    “跑里面磕头去了。”庆余伸手一指。    “咱们也进去瞧瞧吧?”清涟虽有失望,还是请何景华移步。    方进殿门,抬眼就见一尊九眼三面菩萨,庆余和幸宁都忙挡脸缩头:“呀,好凶的菩萨。”    “原来是……”何景华打眼一望,蓦地惊住,好半晌才回过气来,一把攥住清涟:“你说那些法物都是在这里请的?”    “是。”清涟忙就问道:“先生,有何不对么?”    “不对,不对……”何景华脸色顿白,喃喃言道:“我知道那养虫皿是做什么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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