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是!”清涟先磕了个响头,极力稳定着声音,把自己发现养虫皿,求教何景华,直至今日再访莲花寺,其间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详细禀告,最后他深吸一气:“也许只是奴才胡猜臆想,可既生此忧,不敢不明禀圣上。”    武德帝初闻,只道还是他为帮小七,哪里听来碧落十三香的解药,不管真假,当成了不得的大事,急慌慌要入宫面圣,竟然倚仗凤后之势,假言欺君,颇生不快,及至听到传疫,面色为之一变,再听清涟把传疫同暗卫鬼蛊案等连在了一起,方知兹事体大,在龙椅上已不能安坐。    “上京出了这样大事,太医院为何不报?”    清涟听她就要兴师问罪,忙替太医们辩白:“何先生说他上过折子,但……未见批复。”    武德帝立命梁铸进来:“太医院上过的折子都去哪里了?”    梁铸不敢怠慢,忙忙找出来进献御前:“院正上过一件,您已经看过了。何先生上的一件,还没来得及看。”    武德帝打开重新一瞧,眉头皱起:“前面请安这多废话,后面要紧的才提一句,还是语焉不详,遮遮掩掩,几至耽误大事。”    梁铸便知是说院正,因她啰嗦,武德帝看的不耐烦,只当何景华上折子也是同样做派,就押到了最后。    “景华折子上说,热症已传数日了,十家百姓中便有一两家有人患病,老弱病孕都有因此亡身的。”武德帝“啪”就拍响了御案:“这不是传疫是什么?立刻把太医院院正给朕传来。”    “是!”梁铸不及抹汗,急忙出去。    清涟斟酌着言道:“圣上勿忧,何先生对奴才说,他已有除病之良方了,且等试用之后,便可广资百姓。”    “治是一方面,切断疫源是另一方面。”武德帝不知想到什么,又命传旨:“召户部、兵部尚书、京兆尹来见。”    “疫源……”清涟微露沉吟:“何先生说还不确知。”    虽不确知,也非无迹可寻,如果真是有人投毒释蛊,想要兴风作浪,留给朕的时间可不多了……武德帝想到清澄千秋宴时沈莫舞刀一幕,神情更加复杂,再联系云瞳之前几封密奏及大胤四方军报,只觉数张大网业已连成一片,罩在头顶。如何才能破网而出,重显天日,小清涟倒是送来一个机会…….    清涟一言奏上,不闻圣音,心中忐忑,便悄悄的掀开眼皮儿偷望,哪知正见武德帝目光炯炯盯着自己,似乎正在考虑如何发落他的欺君大罪,不由身僵气虚,连忙更深的垂下头去。    梁铸传命回来,也正看见这一幕,大觉诧异,不敢多言,立到御案旁等了一会儿,仍不见武德帝下何指令,那下跪的小郎面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汗珠子滴答着从额上洒下,也不能擦,越来越见狼狈。    “圣上?”梁铸扯开唇角,皱纹堆成了菊花:“凤后千岁吩咐老奴,宫门下钥后每个时辰,要替千岁爷请您安歇。”    “喔。”武德帝正想那破网之策,闻言回过神来:“又来管朕,他自己安歇了没有?”    “应该睡下了吧。”梁铸笑道:“已经快打更了。”    武德帝下意识往窗口一瞥,视线掠过清涟:“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罚我了?万岁圣明!清涟闻言赶紧叩头:“奴才谢恩告退。”    “回来!”武德帝一语喝住,又朝他招了招手。    清涟都快退出殿门了又被唤回御前,暗骂自己动作太慢。    “不用跪了,到朕身边来。”武德帝提起那只犀牛角制圆柱小笼,转着圈看了看:“这是英王送你的?”    与中选侍子私相传递东西,管你是何身份,若被御史知道了上奏,又成大罪。清涟想到此节,说话格外谨慎:“前随毓庆宫主出使青麒,逢忠武侯庆生,英王预备了一篮子小玩意儿,我看着有趣,就挑了一个。”    武德帝嫌弃的撇嘴儿:“我说呢,小七送的礼物竟然这样简薄。”    梁铸跟着笑了两声:“凤后千岁上回见了,也是这样说:小官人跟英王就跟过家家似的。”    “金铃子已经没了,你还留着个空巢。”武德帝瞟了面红耳赤的清涟一眼,转头吩咐梁铸:“把那个原来装朕小印的鹅黄匣子拿来。”    “是!”    清涟好奇探头,见梁铸捧来一只密匣,上有御笔“即呈”字样,打开却是空的。    “小印朕赐英王了,这匣子赏你。”武德帝把圆柱小笼放进匣中,示范了如何开锁落锁,把其中一把圆头钥匙交给清涟,另一把让梁铸收好:“这回像个印信了吧。”    圣上赏我专折密奏之权。清涟惊喜之外,深觉惶恐,连忙跪下磕头:“奴才唯恐有负圣恩。”    “敢负朕恩,板子伺候。”武德帝故意冷脸斥道:“朕看在你哥哥面上,今日欺君之罪暂且记下。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是,是!”清涟双手接过鹅黄小匣,闪着亮亮晶晶的眼睛,退出了懋章殿,由宫监带领出宫,送回贺兰公府。    这边,武德帝向梁铸感概道:“当年朕偷着去找凤后,约从后园翻墙跳出,小涟只当他哥哥同人玩去,不肯带他,就假装睡熟,等到了时辰,也尾随来后园,扯住哥哥的腿,把鞋子都扯掉了。朕怕他哭喊惊动了人,只得跳下去把他也抱出来。”    “这事儿老奴知道。”梁铸笑道:“小官人玩累了睡着了,让您背了一路,老奴说要接过去,一碰他就醒,嚎啕大哭。”    “这日子啊,就像流水一样从人手指头缝里溜走了。凤后多了白发,朕也有了皱纹,当年的小赖包倒亭亭玉立了。”武德帝叹道:“还屡屡让朕刮目相看……”    “小官人很有见识。”梁铸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凤后千岁逼他读书,看来大见成效。”    武德帝苦笑一声:“他是真逼得紧,朕说一句,小七不嫌,你忙什么?他就反驳,我家小涟可不是给你那宝贝妹妹预备的。”    梁铸暗道:若连英王都没有娶小玉人的福气,又哪个能有,能承受的了呢?    “不说这些闲白了。”武德帝揉着太阳穴休整一刻,又恢复了往日威严持重之态:“朕宣召之人怎么还没有到?”    “已在殿外侯见。”    “传!”武德帝偏头又吩咐梁铸:“早朝之前,命齐晖到春在堂来见朕。”    ……    第二日,上京四门贴出告示,言:近有热症,不明根源,恐成大疫,嘱罢市,散集,百姓勿聚。家有病患,皆由里正登记,遇有病亡,不许私自掩埋,亦交府衙妥善安置。至于治病良药,却无消息。    张贴之时,便致谣言四起,人心惊惶。    京中早有一间小药铺名“别坊”正大肆兜售仙根,言热症初起即从灵鹫峰莲花寺挖出,引得百姓们蜂拥而至。药铺将仙根切成细末入汤凝丸,服食者谓有奇效。因而从早到晚,供不应求,售价也水涨船高,非富非贵则一丸难求。隔日更有恭王府等皇亲王臣前来买药,更使平民百姓们望铺兴叹,求而不得者当街嚎哭。    谁知就在午后,京兆尹衙门出动差役,查封了别坊,以其囤积居奇、哄抬药价、扰乱民心问罪,连掌柜、伙计以及“仙根”药丸全部缉拿收缴,据百姓们亲眼所见,连熬药的汤锅都没落下。    之后又有几家药铺比学“别坊”,却还没等病患挤门,京兆尹衙门就已派差赶到,不问情由,一律缉捕。    接着便是莲花寺,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任何人不许靠近。    “仙根”难得,热症还是要治。百姓们正不知如何是好,又有官令颁下,要将所有病患集中至太医院合剂所。    “人去了还能回来吗?”    “治好了自然就回来了。”    “要是治不好呢?”    “别问那么多了,凡发作热症者必须去合剂所。”    这样问答伴随着哭声响彻上京。但有不肯送出亲人的,差役们便登门搜查,强制带走。京兆尹岳向欣上书朝廷,称人手有限,不能有效控制疫情。圣命批复,令原驻守上丰防线的全種将军带兵入城,协助帮办。    ……    恭王府正寝    紫云昂贴上睡在父亲怀中的小世女珠儿的额头,唇边绽开一缕微笑:“已经退热了。”    “真是灵丹妙药。”随乐旋松下一口气来:“王主,是不是多留几丸,万一孩子们再有病的呢?”    “我是留了。”紫云昂眯起眼睛故意一叹:“可上京百姓们却惨了,圣上封了别坊的大门,她们连个念想也没有了。”    “药既有效,何必要封铺门呢?”    “据说是太医院建议圣上,仙根就那么一丢丢,用完了可就没了。”    随乐旋皱起眉头:“圣上也为囤药?”    “圣上还在控疫。”紫云昂轻蔑撇嘴:“大家都传,合剂局里的病弱老幼是任由死生,无人顾管,集中起来只为不再传染别人。”    “这也太残忍了些。”    “百姓们怨声载道,我那三姐还在忙着父后祭典。”紫云昂冷哼连连:“这几日没少申饬我,这儿不经心,那儿不着力……她以为多给亲爹烧几注香,就能平息这场大疫了呢。可笑。”    随乐旋抿了抿唇:“这种办好了没功劳、办差了要担罪的差事怎么落在表姐肩上了?”    “唉,连二姐都看不下去了呢,说我受了委屈。”紫云昂看不出一点受了委屈的样子,反倒“呵呵”直笑:“难得她仗义执言一回。”    “我听说二姐夫的小约也病了,不知他们囤药没有?”随乐旋轻手轻脚的把珠儿放进小床,听她发出些哭声,又忙伸手拍哄。    “要是和王府来求药丸,就送出两颗。”紫云昂言道:“锦上添花,什么时候也比不了雪中送炭。我得让二姐念我的情。”    妻夫正说着,老宫监进了门悄悄禀道:“王主,全将军来信了。”    紫云昂眸中一亮,即刻起身要走,随乐旋却在后面叫道:“表姐等一等。”    “还有何事?”    随乐旋凑近紫云昂耳边,压低声音:“怎么听说仙根是从莲花寺挖出来的?”    紫云昂眉棱一跳,握住夫郎的手,在手背上安抚的拍了又拍:“我知道。你且放心。”    才到阶下,又有张缤遣内管事来回:“几家亲贵大臣求见王主,另张淮昌大人说带了小睿王和龙虎卫晁大将军的口信儿。”    紫云昂掩饰不住唇旁露笑:“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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