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鼓声鸣起的那一瞬，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传遍醉云阁，所有人应声抬头望去。　　　　只见悬挂于顶楼的那只大红灯笼，像莲花一般盛开，漫天的花瓣从中撒出，花雨一般慢慢落下，随花瓣一起落下的，还有身穿藕粉色露肩云纱舞裙的女子。腰间缠着红绸缓缓下降，藕色的长带在空中上下翻飞，一股浓郁的花香四处弥漫开来，嗅得再坐各位神魂颠倒。　　　　花瓣落在她如墨的长发上，落在她肤若凝脂的圆滑肩头上，更显得她肌肤雪白柔滑，晶莹剔透。　　　　彩绣姑娘盈盈一笑，手指从胸口滑过，只见藕粉色长裙忽然滑落，如盛开的雪莲慢慢飞下地面。众人一阵惊呼，原来彩绣姑娘里面是一件修身的七彩长裙，贴身的剪裁和轻滑的布料更衬出女子曼妙玲珑的曲线。　　　　开叉的裙摆在飘扬间偶尔露出精巧白皙的双足，足间佩戴着银色的链子，双脚落在铺满花瓣的红毯上，不知哪儿喷出的缥缈白雾，彩绣姑娘行走间，仿佛九天之上飘然飞下的仙女。　　　　单单只是一个出场，便叫在座宾客叹为观止，醉云阁静默了几秒后，响起雷动的掌声和叫好。　　　　彩绣姑娘温婉一笑，道，“谢谢各位能够抽空来捧场，彩绣感激不尽。”　　　　“好！彩绣姑娘！来跳个舞！”　　　　“彩绣姑娘，跳舞！”　　　　人群开始骚动，不停地起哄跳舞。　　　　四楼间雅座，刘情桃花眼秋波流转，嘴角扬起一抹深深的笑意，“这彩绣姑娘，倒真有点意思。”　　　　蓝衣公子拍拍刘情的肩膀，“三弟，看上就带回去吧。”　　　　刘情邪邪地笑，“二哥我正有此意，先看看吧。”　　　　所有人都在起哄，彩绣姑娘微微一笑，她的声音本来就此寻常女子更甜更糯，但她身上流露的一种高雅婉约的气质，说起话来无形之中让人不忍拒绝，“舞蹈随处可见，我们今天不如来点新奇特别的吧。”　　　　有人接话，“彩绣姑娘，怎么个新奇特别法啊？”　　　　“彩绣一直梦寐以求能寻觅一个通晓诗书，胸怀博大的公子与彩绣吟诗作对，琴箫合奏，今日在座的公子若能出题考住彩绣，彩绣愿与他共度良宵。”　　　　此话一出，不少公子哥已经跃跃欲试，这彩绣姑娘花容月貌，又知书达理，谁不想搂在怀里好好疼惜。　　　　慕云嫣四周看了看，除了林音樊漫不经心以外，其他人都聚精会神地等着彩绣姑娘出题，就连顾延西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趁着众人不注意她不着痕迹地冲顾延西做了个鬼脸，等顾延西看过来时，她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林音樊的身上。　　　　也许是慕云嫣的目光太灼人，林音樊察觉地转过脸，慕云嫣始料未及地，目光撞进了那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那是一谭湖水，沉静清幽，像远离俗世的山间湖水，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然而，在视线交错一瞬，慕云嫣却敏锐地捕捉到有什么细微的情绪从那双眼眸里飞快流逝。慕云嫣来不及多想赶忙别过头去，强压下心里的悸动。　　　　许久，当她再看他时，他的视线已经不在她身上。　　　　慕云嫣偷偷松了口气，心想刚才自己真是丢脸。　　　　坐在一旁的顾延西将她脸上细微的神情尽收眼底，漆黑瞳孔里涌现出变化莫测的神情。　　　　首先出题的是三楼雅间的一位公子。此人生的一表人才，服饰奢华高调，腰间佩戴着上好的翡翠穗子，单从衣着打扮上看，应该也是出身名门。彩绣姑娘话音刚落，他便笑吟吟地起身，“彩绣姑娘，在下徐敬文，对灯谜略有研究，前些天遇到一题堪称精妙绝伦的谜题，百思不得其解，早闻姑娘才情过人，不如便替在下解解吧。”　　　　彩绣姑娘对着徐敬文遥遥行了礼，温婉一笑，“徐公子请出题。”　　　　“一钩新月挂西楼。”　　　　全场缄默。　　　　四楼某个席间一人穿着黑色斗篷，脸被隐在帽檐下，冷冷瞧着醉云阁发生的一切，嘴里不屑地蹦出几个字，“饭桶。”　　　　声音不大，众人的注意力又都在彩绣姑娘和徐敬文身上，所以并没有人注意这个神秘人。　　　　很明显，绕是彩绣姑娘也是一愣，方才听徐敬文夸夸其谈的样子，本以为真是一道难题，没想到却如此容易，容易到在场读过一点书的人恐怕都能解的地步。　　　　见彩绣姑娘久久未回答，徐敬文眉毛一扬，露出沾沾自喜的笑容，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要维持一下他风度翩翩的形象，清了清嗓子，徐敬文笑吟吟地开口，“方才姑娘说，若是答不出题……”　　　　“如果小女子没猜错，此题谜底应该是禾苗的‘禾’字。”彩绣姑娘从容不迫地打断徐敬文的话，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觉得她失礼，都忍不住认真听她道，“南唐李煜的《相见欢》中有“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一句，制谜者便拟诗为面，谅系从李词之意境中化用而来。“一钩新月”，是以其形状之相似点而扣“丿”部首，因新月如“眉”，可见想象新颖；“西楼”，以字体结构之方位扣“木”，为“木”在“楼”西，乃是指形清楚。面文之“挂”，关联生动，使“丿”之起落，意与景会；着此一字，得题外传神之妙。此谜风格淡雅，韵致动人，比拟贴切，形象生新，熔诗情、画意、谜趣于一炉，堪称佳作。”　　　　明明是一道孩童都能解出的谜题，却被彩绣姑娘三言两语赞的精妙非凡，众人在暗暗赞叹彩绣姑娘才思敏捷的同时，不免对徐敬文有些轻视之意。　　　　徐敬文岂不知自己处境尴尬，但还是强撑着笑颜，“彩绣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在下实在佩服佩服！”而后不知道对着侍从说了什么，趁着大家都不注意之时，灰溜溜地离开醉云阁。　　　　刘情注视着徐敬文离开的身影，饶有兴致地问，“徐敬文？”　　　　“他爹是翰林院侍讲徐正，从五品。”蓝衣公子道。　　　　“呵。”刘情笑笑，“他爹是个才子，生的却是个饭桶。”　　　　说话间，又有几人尝试着给彩绣姑娘出题，然而都被一一解答了，最难得是彩绣姑娘全程没有半点不耐烦或者轻蔑之意，始终都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大方得体，更赢得了众人好感。　　　　看着出题者一个个失落地坐下，彩绣姑娘迄今还没有被任何题目难倒，向来视美人为珍宝的刘情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好整以暇地喝着美酒，蓝衣公子再也按耐不住，忍不住出声问，“三弟，今天你有点不对劲，往常这个时候，那姑娘不已经坐在你怀里了吗？”　　　　刘情晃了晃杯里的酒，“这些我可不在行。”　　　　“不是有无医在吗！”蓝衣公子冲顾延西挤挤眼睛。　　　　顾延西道，“如风兄，要不要帮忙？”　　　　慕云嫣默默地看了顾延西一眼，觉得他无药可医。　　　　届时，醉云阁忽然安静下来，正在谈笑的几人一看，原来是四楼对面雅间的人在出题。大家心知醉云阁的规矩，越往上身份越不凡，只是不知道，这来的是哪位大人。　　　　慕云嫣原本不是很关注这场“夺花魁大赛”，但单是这间厢房的人物便个个不凡，便也忍不住望过去。　　　　那人身穿着宽大的衣袍，披着黑，斗篷整张脸都被笼罩住，看不清五官，慕云嫣心里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人身上，摸不清身份所以不敢轻易开口，过了很久，那人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比一般男子要浑厚粗犷许多，甚至还有几分沙哑，“我祖传有十道绝妙谜语，你猜出一道我便赏黄金万两。”　　　　底下有人暗暗惊呼，这人真是好大的口气，也不知是对自家的谜语太过自信，还是家里的钱多的没地方花了。　　　　彩绣姑娘面不改色，“公子请出题。”　　　　“第一题，一二三四五六七。”　　　　“……”　　　　“第二题，三伏天卖不掉的肉。”　　　　“……”　　　　“第三题，三角坟地。”　　　　“……”　　　　“第四题，元宵滚进锅里。”　　　　“……”　　　　“第五题，孝弟忠信礼义谦。”　　　　“……”　　　　“第六题，高梁撒在粟地里。”　　　　“……”　　　　“第七题，禾长凤上又飞去，马到芦边草不生。”　　　　“……”　　　　“第八题，五百钱分两下。”　　　　“……”　　　　“第九题，芝麻地里撒黄豆。”　　　　“……”　　　　很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隐在帽檐下的黑衣人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最后一题了……”　　　　“且慢！”有人出声打破这一连串的问题，却是从头到尾一直保持沉默的刘情。　　　　众人的视线一下又全部聚集到他身上，有少数人已经认出这位便是当朝三皇子，私下纷纷露出看好戏的姿态。而大部分人只知道这是哪家的贵公子，见有人连番对美人出言不逊准备教训无礼之辈罢了。　　　　各色目光下，刘情旁若无人地对彩绣姑娘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却不知他这一笑，柳眉轻挑，眼含秋水，眉眼之间道不尽的妩媚，看的众人皆是一个心神荡漾。　　　　那厢黑衣人隐在斗篷里的脸越发铁青，袖中双手紧握成拳，切齿道，“阁下请不要打扰我出题。”　　　　刘情一个妩媚眼风扫过去，“这位公子，你看彩绣姑娘这般弱不禁风，你却屡屡出言不逊，都不害臊吗？”　　　　忍……　　　　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黑衣人放声大笑，那笑声粗狂堪比狰狞，不堪入耳，“既然阁下有这份怜香惜玉的心，那我祖传的绝妙十题最后一题便由你来替彩绣姑娘答吧。”　　　　“嗯哼。”刘情傲娇地挑挑眉，表示应允。　　　　黑衣人隐藏在宽大帽檐下的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道，“从前有座山，叫我真山，山里有座庙，叫我真庙，庙里有张桌，叫我真桌，桌上有把剑，叫什么？”　　　　“当然是我真剑(贱)。”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话刚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刘情这才反正过来，他堂堂三皇子居然被公然耍了！　　　　场面静默了几秒，然后爆发出雷动的哄笑声，连醉云阁都跟着震了一震。除了林音樊和顾延西稍微淡然，其他人就连从头到尾一直维持着乖巧形象的孟妩祯都忍不住笑的前俯后仰。　　　　刘情的脸顿时黑如煤炭，一时之间尴尬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拿眼狠狠去瞪罪魁祸首，可目光再望过去时哪里还有人。黑衣人下了楼，察觉到刘情的视线，离开之际不忘回头取下帽檐，露出少女得意忘形的笑容，然后在刘情气的七窍生烟时溜之大吉。　　　　“是她，这个死丫头。”刘情面露凶光。　　　　蓝衣公子目光微闪，上前提醒道，“那个，三弟，彩绣姑娘，还要不要……”　　　　墨如风双眼赤红，“要什么要！我要好好去教训那个死丫头！”　　　　被乔家大小姐这么一搅和，刘情现在只有一肚子气没地撒，哪里还有心情看美人，便顶着一张煤炭脸郁闷地和随他一同来的蓝衣公子先行离开了。　　　　随后林音樊也离去，厢房顿时只剩二人，沉默的顾延西，神情莫测的慕云嫣。　　　　这屋子里的气氛很诡异啊。　　　　慕云嫣先开口打破寂静，“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顾延西瞥了她一眼，“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我当然有事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慕云嫣心虚地扭过头，霍地起身往外走，“我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