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晴好。    清晨的空气十分新鲜,庭院的茶花似乎也因此开的更艳,大朵火红妍丽的花朵点缀在一片葱郁的油绿中,更显得花儿娇艳欲滴,让人忍不住伸手折一支下来,插在青瓷花瓶中摆着。    有人缓缓走进这满庭芬芳,月白的衣摆拂过凝露的绿叶,氤氲出点点水迹,仿佛染上了浮光月华。    院子里负责打理花草的丫鬟见那人走过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问好,“大公子。”    林音樊看着一地的枝叶,微微蹙眉,“昨天不是说过茶树不需要再修剪了吗?”    整个纪府上下几百口人都知道,大公子脾气是出了名的好,虽然贵为林太傅的长子,又格外受皇上青睐,但却待下人没有半分主子的架子。来纪府当差几个月,小丫鬟还是第一次受到大公子的责备,一时有些慌神,语无伦次起来,“我……大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穿着水红色广袖裙的女子走过来,在花间的石子小路站定。女子面容生得清秀动人,细细长长的眉毛好似弯弯柳叶,一双妩媚的丹凤眼不符她弱柳扶风的气质,但却种媚而不妖,在她的温婉绰约当中更添了几分风情。    那水红色衣裙的款式本是长安城里最普通的,然而穿在她身上却显出淡雅简约之美,站在花丛间,连茶花都失了颜色。    她便是林太傅的小女儿,林音樊的妹妹林弦歌。    “像这些花花草草只有修剪过才能生的更好,花才能开的更艳。”林弦歌望着林音樊清浅一笑,“哥哥,小荷也是奉命行事,你别责怪他。”    “小荷,你退下吧。”林弦歌遣退丫鬟,走上前自然地挽上林音樊的手臂,林音樊不露痕迹地皱眉,却未拂开她的手。    二人并肩走在铺满石子的小道上,林音樊眼底盛漫笑意,“爹爹昨天回来的时候带回两块未开凿的宝石,听说是皇上特赏的,西域那边进贡的,颜色和质地都是上等品。爹爹说要找雕刻师来凿一对尾戒,你我二人一人一只。”    “我不喜欢尾戒。”    “那一对灵鸟也可以,雕刻师的手艺很精妙呢。”    林音樊面色淡然,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悦。    林弦歌抱着林音樊的手臂晃了两下,语气几分幽怨几分撒娇,“哥哥,难得今天你不要去大理寺当差,不如就陪弦歌去护城河边走走吧,你不在家,爹爹都不准我出门呢。”    林音樊道,“不了,我还有事跟爹说。”    “没关系,那哥哥先去吧。”林弦歌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嗯,我先告辞,”说完林音樊便转身离去,目送着林音樊离开的身影,林弦歌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得干干净净,目光再也找不到方才的柔和,只有阴冷,好像在一瞬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突然她跑到林音樊的庭院,发了疯似得用绣花鞋底狠狠地踩着地上茶树的枝叶,“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在他心里我连一株花木都比不上吗!”    她瞪着那些在四月天里开的旺盛的茶花,就像是在瞪着一个美丽的女子,臆想出来的敌人让她眼底的妒忌与憎恨像藤蔓一般疯狂滋长。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开始喜欢在院子里摆弄这些花,亲手将它们栽在院子里,亲自打理浇灌,花费在这些事情上的精力甚至超过陪她。很多时候她都有种错觉,自己甚至连这些花都比不上!    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怨恨像是一时之间都被激发出来,林弦歌再也顾不上其他,捡起地上的枝条便一阵乱抽,飒飒声响,不停有枝条被抽落下来,几朵芍药也遭了罪,掉下来花瓣散落了一地。    这还不够,扔开枝条,林弦歌伸手折下几朵芍药,在手心用力碾碎。看着支离破碎的花瓣一点一点从手心落下,她的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啊!”正想返回打扫花园树枝的小荷走过来,恰好撞见这一幕,双眼立即睁大,下意识地惊呼出来。天啊!这还是平日里那个贤良淑德,优雅大方的小姐吗,她看到了什么,小姐居然发了疯似的对着树木发泄,样子狰狞的就像魔鬼!    “小荷。”被人撞见有损形象的一幕,林弦歌并没有表现出惊慌,反而露出格外温柔的微笑,“你过来。”    小荷战战兢兢地上前,低眉顺目,“小姐,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林弦歌道,“你抬起头。”    小荷缓缓抬起头来,迎头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得她几乎晕厥,嘴角的腥甜让她恢复几分清醒,扑通一声跪倒在林弦歌脚下,一面磕头一面哭着求饶,“小姐,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保证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闭嘴!”厉喝一声,小荷立即闭口不提,见达到效果,林弦歌露出满意的笑容,“你记住,我打你这一巴掌,是因为你胆大包天,竟然把哥哥心爱的茶树弄成这样。”    “小姐……”猛的抬头,小荷蓄漫泪水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眼底闪过一丝骇人的凌厉,“怎么,你不服?”    “不不不,小姐,是小荷该死,不该胆大妄为破坏大公子的茶树!”委屈与无助铺天盖地而来,然而身为最底层的卑贱的下人,她却不敢在主人面前有任何怨言,这是母亲生前交代的,逆来顺受。她没有高贵的身份,她有的只是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奴籍,她只能认命。    拼命地流泪,拼命地磕头,拼命地道歉,连磕破了额头鲜血直流都察觉不到痛楚。    “你们在干什么!”远远便听到有人的哭声,林音樊匆匆走过来,却不料看见的却是自己精心培育的茶树被毁坏的只剩残枝败叶,一向处事不惊的他眼底隐隐透出怒气,冷声道,“谁做的?”    小荷已经哭成了泪人,跪着爬到林音樊的脚边,抽噎道,“大公子,我该死,我对你的责怪心存怨恨,为了报复你,我做了不该做的事,请大公子责罚。”    只是片刻之间,林音樊已经恢复往常的样子,淡淡地看了林弦歌一眼,“弦歌认为应当怎么处置?”    林弦歌顿了顿,温和道,“人难免有犯错的时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顿了顿,她娇嗔道,“哥哥!你每天都做着刑罚的工作,却要问弦歌如何责罚别人,是在打趣我吗?”    此时她的眉眼柔和明媚,目光澄澈温柔,连嘴角的笑意都带着几分博爱与宽容,贤良淑德的模样再也找不到前一刻的狰狞与疯狂。    林弦歌神情看不出过多情绪,“我只是想告诉你,人应该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既然小荷错了,那么就罚扣一个月工钱,调到厨房任职。”    原以为林音樊会赶她出纪府,或者给予更加严厉的处罚,却没想到只是罚扣一个月工钱,这样的责罚完全出乎意料,小荷讶异之余有些喜出望外,心里充满了感激,忙不迭拜谢,“谢谢大公子,谢谢大公子。”    林音樊叹口气道,“你不必谢我,这是你错误的等量处罚,你先起来吧。”    从客官角度而不是出自私心去对待一件事,这样一个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个被仰望的存在吧。但他越是如此完美,便越难以属于任何人。林弦歌在心里默默地想。    小荷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林音樊递来一条手绢,“你的额头在流血。”    小荷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手绢,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弦歌。”林音樊还想说些什么,眼前忽然发黑,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倒在了地上。    “哥哥!”林弦歌变色惊变,忙上前去扶起纪临风,见小荷傻了一般站在原地,凤眸里闪过一丝厉色,“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叫大夫啊!”    林音樊昏迷不醒,林弦歌一刻不离地守在一旁,神情焦虑不安,眼睛里泛着点点泪光。她身后站着穿着便服的中年男人,明明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是满头苍苍白发,他的脸上明显能看出皱纹,一道一道在时光磨砺下刻在脸上。    他的目光沉着冷静,身上透着沉稳而严苛的气质,给人以浩荡江河的气场,不怒自威,令人生畏。    这便是大齐鼎鼎大名的林太傅,林常青。    看着林音樊毫无血色的脸,他表面上什么也没说,眼底却透出担忧与关切。林音樊的身体他是知道的,从小体弱多病,发烧和风寒几乎是常见的,虽然用的是最好的药,然而都是治标不治本,稍不注意,身体便会虚弱得不成样子。    因此,林音樊是纪家的一个心结。    无双馆李大夫不久便来了,看到这样的场面也是讶异了一把。他可以算是林府的常客,但每一次来都是开点药就离开的,而这一次似乎没那么简单了,顾不上寒暄,李大夫忙上去替林音樊把脉,然而过了一会儿,却又是惊奇又是不解,“怪哉!怪哉!”    林弦歌急得快哭了,忙问,“大夫,哥哥他怎么了?”    李大夫道,“这……”他想了想,又替林音樊把脉,可是脉相还是同样的结果,他叹了口气,露出惋惜之色,“林大人,林小姐,恕老夫无能无力,大公子脉象薄弱,气息紊乱,可是又找不到病在何处,恐怕是得了不治之症,林大人林小姐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林弦歌怒道,“庸医,休要胡言!”    “弦歌,休得无礼!”林常青对李大夫道,“小女一时着急,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    “只是,犬子顽疾真的无药可医了吗?”    听到无药可医的字眼,林弦歌一瞬间感觉心沉到了谷底,忽然她心念一动,眼底露出一丝希望的微光,“爹,我最近听说长安的回春堂有位大夫医术超群,也许他能够治哥哥的病也不一定。”    李大夫心中冷笑,暗道他都治不好的病长安城会有人治得好,但面上却毫不表露出来,只是道,“回春堂那位脾气古怪的很,只在规定的时间接待病人,而且此人似乎从不出诊,须要上门求医才行。”    林常青若有所思,“既然这样,那只有老夫亲自去回春堂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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