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的年末两个月中,李治便将自己置身于温柔乡中。两天召郑昭仪前往甘露殿侍寝,再过些日子去双栖殿,陪伴武昭仪和代王李宏,偶然还去徐婕妤寝宫逛一逛,看似很少处理朝政。
太强势了,长孙无忌等人不高兴,不惜用冯玉林一家和泽州数百人自耕农的性命给皇帝陛下颜色瞧。皇帝陛下这一猛子扎进后宫这潭深水里,廷议都不露面了。摆出一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姿态,长孙无忌等关陇门阀又开始臆测了。这天廷议又不见皇帝踪影,他便皱起眉头对首席用膳的长孙无忌道:“您说陛下这是想干嘛?前不久还踌躇满志地开疆拓土,歼灭突厥。又因萧淑妃与萧家外戚勾结处置了萧澜,这才几天怎么连朝都不上了?”
长孙无忌冷笑了声儿道“哼,谁知道这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样!”端起面前案几上的绿玉斗,放在唇边抿了口暖身的姜末黄芪汤,挑起两道粗短的黑眉道:“不管怎样,咱吃一堑长一智得防着点!尤其让泽州那边儿别搞得动作太大,免得引起宫里那位注意才好!”
褚遂良扬起下颌,颇为自信地拉长了声调道:“太尉放心,他们可小心着呢!至于那个冯玉林,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即使一不小心被陛下看出些什么只要各方不承认,陛下也没办法!”
长孙无忌动筷子从面前食案的铜盘里夹菜放进碗里,转脸看向褚遂良一面吃一面问道:“你就这么有把握?”褚遂良道:“当然!”负又道:“其实,陛下也就歼灭了突厥处置了萧澜,对我们也就警告了两句罢了。太尉说起要编修永徽律,陛下不痛快答应了吗?这就说明,陛下不过是和咱们闹闹情绪罢了。只要咱们暂且先别提册立太子之事,某想,陛下也不会真心要给关陇门阀下绊子。”
长孙无忌却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和腮帮子道了声“但愿如此!”说实在的他可没褚遂良这么乐观,心里已然对皇帝李治起了芥蒂。
这时,邻席的韩援突然道:“太尉发什么愁?某听闻陛下近来颇为宠爱郑昭仪,两个月来,已经连续召幸她好几次了。这郑昭仪可是五姓七望的名门闺女啊,还比皇后强多了。太尉,就算陛下不满皇后也可以废了她册立郑昭仪为后啊,朝堂后宫还不照旧是您当家吗?”
这话说得声音虽小,还是让皇后的祖父司寇王裕听到了。只听“啪嗒”一声儿,宫里上好的象牙筷子被他摔在了地上,一双老眼恶狠狠地瞪着韩援和长孙无忌,扯着嗓门质问道“你说什么,韩援你再敢跟我说一句!废后?你当我孙女什么人啊太原王氏的翁主,不是想废掉就能废掉的!哼想让郑氏女取代她,做梦去吧我看他们郑家敢不敢!”
长孙无忌说话了,如今的他身为太尉,职务比王裕高许多,不必再像以前那样事事都要顺着太原王氏的当家人了。他拿眼瞟了一瞬王裕笑道:“驸马都尉何必如此动怒,某等只是说说罢了,又没当真逼得陛下废后。再说,郑昭仪得宠那是他们郑家的事情,又与老夫何干!”
王裕被他顶得有些脸上过不去,却还是为了脸面颇为霸道地说到:“那你也,你也得提醒着陛下不能废后!即使郑家女再得宠,那也只能一辈子做妾!能取代我孙女,成为大唐皇后的女人还没出生呢!”
长孙无忌拖长了音调道:“好好,我会警告陛下的!再说陛下还要靠我们为他处理朝政,安稳天下呢!您老人家把心就放在肚子里吧!”心里却腹诽道,哼,就你那孙女,不过是仰仗你们太原王氏的势力大才保住了皇后的宝座。她那副德行,正常男人谁受得了她!
腹诽王裕和王皇后,不代表长孙无忌心里就真向着李治了。对李治这些日子的做法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和猜疑的。
转眼新年伊始,李治让贴身宦官皇甫顺你去通知掖庭令,让他遣人去郑德妃,杨贤妃,武昭仪和徐婕妤的寝殿传旨,让她等收拾些行囊,带上贴身婢女,內官,皇子乳母保傅各两个,跟朕去九成宫!再去通告苏烈,薛礼等人,率羽林军和侍卫营三千,随驾上山!”
“这个,陛下,徐婕妤她,她…”
李治蹙眉问道:“她怎么了?又病了吗?”
“医女说,徐婕妤的病愈发重了,现在连床都下不来了!武昭仪怕宫里的婢女伺候不尽心,便让贺兰夫人住到了滴翠殿帮忙照顾。”
李治微笑赞道:“曦月是个重情义的女子,朕果没看错了她。”继而又道:“既然徐婕妤不能随驾,那就不必通告让她去了。只让內官跟她说,叫她好好养病,凡是往好处想。待朕回来就去看她。”
“臣遵旨”
当掖庭令的人传旨到徐婕妤处时,恰巧就碰到了前来看望徐婕妤的武昭仪和照顾徐婕妤的贺兰夫人。
武昭仪起身对皇帝派来的宦官道:“婕妤病势沉疴,怕不能起身谢恩了,还请给使跟陛下说一声儿,求陛下别怪婕妤。”
那传令的内官呵呵一笑道:“昭仪说得哪里话,圣人哪会怪婕妤呢?婕妤的病情,陈给使已上达了天听。陛下说,让婕妤好生养病不必多虑,回来自是来看望婕妤。”说最后那番话时,内官歪过头看向病倒在床上披头散发,形容灰白憔悴的徐婕妤。正好,徐婕妤是面朝外侧卧在床上的。她有气无力地一笑,心里涌起暖流说道:“还请,还请给使带话给陛下,就说妾谢陛下体贴关心了。”
内官笑呵呵道:“诺,婕妤的话,小臣一定带到。”转而,他又对武昭仪道:“昭仪还是回去收拾物事吧,陛下说,让五郎亦跟去!”
武昭仪调整了下心绪,有些勉强地一笑道了声“好!”尽管,从感情上她与徐婕妤情同姊妹,往来频繁极为友好。又有薛太妃昔日教导在耳畔回荡,她知道自己不该因为李治回来,要来看望徐婕妤而心里滋生醋意。但,事实却无奈地背弃了她的初衷。
在听到小内官的那番话,又见徐婕妤那般笑容时,她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泼进去半罐子醋酸涩难当,差点就让她失去了理性。
或许,就像当初李治说的那样,后宫能真心为姊妹几乎是不太可能的。除非,这两位妃嫔爱的不是一个男人。言辞虽暧昧,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晦默,却让人从心里信服他所言真真是字字玑珠!
如今,见徐婕妤得知皇帝回来看望她时的表情,武昭仪断定,她爱上了李治,就在自己陪薛太妃去三清殿时。然,她转念又一想,此次随驾的不是有我吗?我这是何必为了一个,回来都未必能再见到的人拈酸吃醋,显得这般小家子气?再说,像他那样杰出英俊的男人,女子为他心动,喜欢他亦是正常。
关键是他不爱婕妤徐氏,只是简单的关心而已!
想通了,武昭仪心里不再计较。她温柔地宽慰了徐婕妤几句,又交代长姊贺兰夫人,好好照顾徐婕妤,也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便走了。
望着自家妹子渐行渐远的背影,贺兰夫人陷入了良久的回忆,她比武昭仪大十岁,贞观十三年就嫁给了贺兰安石。虽说夫妻恩爱,生活甜蜜,美满又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女,贺兰敏芝和贺兰氏。
然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四年后,丈夫得了一场大病,丢下他们孤儿寡妇走了。紧接着又是身为大伯兄的贺兰楚石,参与了太子李承乾的谋反被先帝诛杀,从此后一家被流放到象州,颠沛流离。
从贞观十七年到现在,贺兰夫人守寡已有十年了。那时,她也不过才刚二十岁,双十年华,正是女子青春绽放的好年纪,应该改嫁他人。贺兰家的舅姑算是不错的,劝她回家再寻个好人改嫁,莫耽误了青春。至于孩子,你带走亦可,若不带走就留在贺兰家,继承香火也好。你若想他们了,还可以回来看望。然,母女母子连心,她又如何忍心丢下两个孩子改嫁他人,那样岂不也辜负了安石的深情厚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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