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节不解地蹙起了两道粗短的眉毛,一脸疑惑得侧过脸看着李治问道:“殿下说,亲征高句丽和百济错在陛下不该亲征?”
李治颔首道:“陛下不比昔日!帝王身系社稷,即使需要发动战争也当在后方督战指挥,而不是亲自上战场!皇帝在战场上,不但帮不了什么忙,还会成为诸将的掣肘,战争岂有不败?”
这话,李治说得云淡风轻,听得程知节却是恍然大悟。
李治又问道:“陛下何日归京?”
程知节道“回太子殿下,陛下的车辇在路上了。想来,再过个三五天就到了定州。”话落,他沉默良久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脸看着李治说道:“陛下让臣告知您,他的羊绒毛里子的棉袍破了。”
李治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孤省得了!”
程知节不禁呵呵一笑道:“太子果然是个聪明的人!”
李治却笑着摇摇头说:“不,不是孤聪明。而是陛下在临走时,跟我说过,我送他的那身袄子,他不到再次见到我绝不更换新的。”
程知节“哦”了声儿,似是在自语,又好像是在和李治言语般感叹了一句“丈夫亦如妇人怜幼子,如此也!得如此慈父,殿下好福气!”
李治深以为然地淡淡一笑道了句:“是啊!”
这天酉时,李治回到永宁殿时,吩咐内宦陈伦道:“将孤为陛下备下的崭新冬衣取出来吧,过几天就要派上用场了。”
陈伦问道:“陛下要回来了?”
“是的,正在回来的路上!”想到父亲的伤势和越发严重的气疾,李治的心就狠狠地揪了起来生疼生疼的。令他唯一感到安慰的是,父亲活着回来了!只要他还活着,李治就心满意足了。
见陈伦站在那里,好似雕像般看着自己,李治紧紧蹙起了剑眉,气恼地低吼了一句:“愣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
陈伦回过神儿“哦”了声儿,便退出了寝殿。
十一月二十日申时,李世民的车辇终于抵达了定州边境。长安到了腊月才下雪,冬天也短。然定州接壤漠北苦寒之地,八月底天气就骤然寒冷起来。十月下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北风呼呼犹如低吼的困兽。寒风横在脸上,像是刀割了一般。
一望无垠的边境旷野更是寒风凌冽,大雪风飞。皇帝的车驾停在那里,虽说车罩子颜色很暗沉,却在一片银色的冰天雪地中十分抢眼。
被李靖和两个婢女搀扶下车的李世民,竟像个久别父母,在外面受尽委屈的孩子一般,跌跌撞撞扑进迎接他的李治的怀里,十分情绪化地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鼻涕摸在李治的玄狐斗篷上。
李治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展开斗篷将发髻凌乱,破衣烂袄,瘦弱狼狈得犹如街头乞丐样的李世民,紧紧地罩在了里面。
他轻轻拍着父亲皮包骨头的脊背,好似哄婴儿般劝慰道:“父亲,雉奴也想您啊,雉奴还是头一次和阿耶分开这么久。阿耶,不哭,阿耶别哭坏了身子。阿耶,外面太冷了,儿扶着您上车卧着吧!”
李世民听他说“阿耶不哭”骤然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更加感怀时间过得飞速。他从李治怀里支起身子与之泪眼相看,抽噎不已。
这幅场景只看得在场的人,无不被他们父子情深湿红了双眼,感动地直吸鼻翼。大伙儿都看得出,他们有着皇室父子间罕见的真情。
所谓父慈子孝,说的就是李治和皇帝陛下吧!
抬起脸,李世民满脸是泪地望了儿子一眼,见一场大病并没有折损儿子的身体,他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安慰地一笑点了点头。
一旁的李靖提醒道:“殿下,圣人的腿…”
话还未说完,李治已弯腰将李世民打横抱了起来,踏上了上车的木梯,钻进了烧着手炉的车辇中。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因李世民私密部位长了浓疮,不能像正常人那般坐卧在床上。李治亲自伺候着父亲趴在车辇中的矮榻上。而后,他走到车厢门口吩咐了一句:“阿伦,拿陛下的新袄来!”
陈伦应诺,双手捧着准备好的崭新棉袍躬身上前,由伺候在车前的婢女接过,呈给车内的李治。李治接过棉袍,放下了车帘。
“雉奴你…”
李治笑道:“这是儿让姬保傅为您新做的棉袍!父亲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新衣服刚从长安送过来,您就回来了。”
李世民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咧嘴一笑他自是明白李治这么说,纯粹是为了减轻他心里对战败的懊丧心情的。
这就是他的雉奴!
李世民报之一笑道:“那你就帮我换上吧!”在李治面前他始终都将自己摆在父亲这个身份上,从不拿帝王的架势和身份来压制他。与李治相处谈话,他一向都是这般你啊我呀的。
李治应了声“好”便已从矮榻上站起身,替父亲换上了崭新的棉袍。李世民提醒道:“旧袍子也不要扔掉,留下做个纪念也好!”
“那,就听阿耶的吧!”
李世民问道:“这是去哪里?定州行宫吗?”
李治摇头道:“不,回长安!”李世民“哦”了一声儿道:“那,等明年开春之际,我还是想去九成宫养病。山里的空气比京城好很多。大唐有你,我放心!”听得出,他这话说得都有些撒娇的味道。
李治不禁笑道:“好,谢父亲的信任!”从定州到长安,千里之遥,车驾走了将近半个月才进潼关。一路上,李治愣是半句也不提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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