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发话的是泽洛斯伯爵。
“各位小姐们,请允许我插嘴。这个,玛格丽特……女士,你或许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也知道我们的名字意味着什么,现在我们也知道了你为何出现在我们面前。但是我很疑惑,你是否究竟真的不知道你刚才说的事情,还有这个孩子的事儿,看起来你似乎知道得比我们还多才对。”
泽洛斯伯爵,这位年长的贵族已经靠着自己的漫长生活阅历发现,玛格丽特在耍他们。
而他很不喜欢被人耍的感觉,尤其是被一个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耍,这让他感到很羞辱。
他此时就像一个盯着麋鹿的雪豹一样,眼神冷锐得如同年末的寒气。死死注视着玛格丽特。
“非常抱歉,伯爵大人,我为自己的愚昧深深感到抱歉。我已经太久没有深入社会生活之中了,当然,我依然会吃饭,会和他人交流,会往来于各种交际场合,但是我很少深入了解他人的经历了。毕竟您应该也知道,作为一个商人、一个合法公民、一个努力为更好生活拼搏的人而言,很多事情总是会在眼前经过,却被我们忽视。”
玛格丽特坐着作缉,微微半弯下上身,带着歉意回答着。
而泽洛斯这样的老牌贵族自古以来就有着老年人的睿智和固执,他并不吃这一套。
“不,你一定是误会了,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是觉得你对于生活的观察不够细致入微,那么你要么是误会,要么是在曲解我的意思。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玛格丽特明白了泽洛斯伯爵并不是那么好骗的,便继续新的战斗。
“我不太明白您究竟是指的什么呢?在您看来,究竟是怎样的误会以及究竟是怎样的曲解呢?”
“刚才你的弟弟走进来时,你握着伊布的手说了一句‘别担心……’怎么怎么样的。还有你刚才在和伊布对话时,旁边的客人似乎很清楚你到底知不知道伊布的事情,但你倒是只说了你不知道伊布的事情这种意思,或许我们问问路德子爵可以得到更精确的答复?你如果不想要我问路德的话,你就可以直接告诉我们你到底为什么过来,为什么跟我们巴拉巴拉了一大堆,最后却陷在了这个姑娘……”泽洛斯手指了指伊布,眼神却没有离开玛格丽特,继续说:
“……的事情上,不能自圆其说。”
玛格丽特安静的看着泽洛斯伯爵,耐心等他说完了所有的话,微微沉思后回答:
“如您所言,阁下。您的观察力如此令人惊叹,我确实是有所目的前来此处的,这个目的也确实和这个孩子有关,但并非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这孩子母亲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能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吗?”
“当然,我已经出差了一个月,去考察其他地方的市场,如果你想要听我说具体是什么地方的市场的话那么我也可以一一向您分享,不过我相信你在意的不是这个。我在回来后,发现我的不夜馆似乎出现了一些异常,我们的账单流水、进出项开销、每月的收入水准等等各种商业信息出现了差异——如果您对这一事项也感兴趣,那么我也愿意分享一部分的概括——总之,我发现不夜馆的收入和支出不对劲,于是我准备查明真相,然后一个事实摆在了我的眼前,我曾经信任的某些员工行为和举动现在让我难以再次信任,这其中就包括突然消失梅,据其他人说梅似乎并非是离奇消失,而是因为某种理由而不得不消失,但我对此深感怀疑,谁也不能保证不夜馆的收支在如此敏感的阶段上,还正好遇上一个消失的员工如此恰巧的事情,所以我准备来一探究竟。”
泽洛斯皱着眉头听完,他知道玛格丽特想表达的意思,但他依然怀疑玛格丽特是否在说真话。
当他思考要从哪一点入手开始试探玛格丽特时,本能性的摸出了一杆雪茄,这是他多年思考时养成的习惯。
“父亲……我们很少见到您抽烟呢。”奥菲利亚笑着对泽洛斯伯爵提醒道。
他的思绪被打断,意识到了现在伊莱雅和莉莉安还在场,于是收起了香烟。
“没关系,伯爵阁下,您如果想抽当然可以抽,如果这能帮助您进行对话的话,那么也能帮助我在您对话过程中学到更多宝贵的知识。”伊莱雅笑着对伯爵说。
她其实很清楚伯爵的为人,多年以来相处的过程中,她就已经知道伯爵此时如此针对玛格丽特不是因为玛格丽特的话不对劲,而是因为玛格丽特的身份不对劲,他不喜欢和身份低微者同坐一桌。
伯爵曾经总是说“那些自以为是的低等人总是以为自己掌握着真理,要来指导我们。但是真理从来不产生于身无分文者,而是产生于位高权重者。”
莉莉安对伯爵露出半理解半为难的表情,微微点首。
她表达的意思是可以接受伯爵抽烟,如果伯爵此时真的感觉不得不抽的话。
最后伯爵在经过短暂权衡后,还是收起了烟说:
“实在不好意思,各位小姐,还望你们理解一个可怜的老年人在使用他风烛残年的脑袋时,总是需要一点外界刺激。”
随后他再次回到刚才的话题中,继续对玛格丽特发问。
“玛格丽特女士……还是说我该称呼您为夫人?”
“叫我女士就好,尊贵的绅士、阁下。”
“好的,女士。请问你刚才的意思是在说,因为你怀疑有人偷了不夜馆的钱,所以你前来追查吗?”
泽洛斯此时尽可能想表现得绅士一点。
“简单说来……就是如此,阁下。”
“很好,那么你要如何解释刚才你弟弟走进来时,你对伊布说的那句话呢?”
“对这一点,我只希望您能相信,我虽然是来寻求我应得的那部分钱的,但是我并非是来吓唬一个孩子的。”
“噢?这跟你弟弟来有什么关系?”
“他如今虽然身处另一个行业,但是他仍旧与不夜馆有着深深的合作关系。在以往的时候,他就会为我们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以前曾经找过伊布,或许使用的手法有些……吓到这个孩子。”
伊布听到他们在说德谟克利特如何对待自己的话,想起刚才德谟克利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此时依然非常后怕。不由得低下头。
泽洛斯伯爵观察到了这点,信了几分。
这段巧妙的回答既回答了泽洛斯的问题,也打消了路德的怀疑。
因为路德显然也因为泽洛斯刚才的种种提问而感觉到了不正常的地方太多,但是他也很清楚“萨德”和“不夜馆”确实是常年处于一种合作状态,包括“收账”这种事也在萨德的合作项目之中。
但泽洛斯并不清楚两者的联系,于是开始向站在一旁的路德问话:
“路德小兄弟,你来这这么久了,肯定比我清楚情况。确实如她所说这样吗?”
路德在经过刚才的思考后回答:
“是的,阁下,正如她所说,萨……德谟克利特确实和她有着众多的合作关系。”
他差点说出“萨德”,然后马上改口,虽然萨德是他的家族为了公务而控制的黑帮,但是家族仍旧从中获得众多私利。
他不能让另一个贵族知道得太多。
而泽洛斯在从路德口中得到明确的答复后,确实信了玛格丽特的话,尽管他不知道这些话从头到尾都是假话,但是假话中掺杂的真话却让他的求证渠道,也就是年轻的路德,被说服。
同时又因为路德的达博家族和泽洛斯的尤格尼茨彼此的明争暗斗,导致事情更加不清晰。
但是像泽洛斯这样的老人可不像路德那样的年轻人容易被他人的话左右一样。
泽洛斯依然没有解开所有的疑惑。
“既然是如你所说的这样,那么我就继续说了。为什么刚才在隔壁那桌的客人向我们说了那些话之后,你不能直接答复他呢?”
此时玛格丽特露出为难的表情,微微前倾示意要低声回答。
于是大家也微微倾身,要来听她的答案。
“不瞒您说,大人,其实旁边那位朋友是一位城门卫兵,他和我弟弟的关系很好,他们总是一起喝酒,出去吃喝玩乐。但是我并不太想和他有过多接触,既因为作为一个商人,我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也是因为作为一个女人,我不想要跟一个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男人接触;还因为……”她说着就露出更加为难的表情,就像自己说的话对自己而言是某种不好的话,会给自己心理压力一样。
泽洛斯伯爵看出了她的难处,微微招手示意,更加前倾身子,表示可以进一步放低声音畅所欲言。
于是玛格丽特更低声说道:
“大人,您也知道,世界上并非每个人都是淳朴的好人,我不能说奥利弗——也就是刚才那位客人是动机不纯的人。一定是个坏人。但是我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他完全可能是个希望从我们这里分得好处的人,他完全可以靠着慢慢与我弟弟的良好关系来进一步接近我们的事业、工作,然后利用他了解到的其中种种门道成为他要分我们一杯羹的理由。
我深深的担心这一点,因此一直以来我都和他保持着距离,我也常常教训我弟弟。但您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没办法强迫他和奥列弗保持距离,只能迫使我弟弟至少在我在场时,必须和他保持距离,也就是这一点,可能酝酿出了他长久的不满……”
说完后,玛格丽特深深喘了一口气,做出希望各位保密的表情和歉意的表情。
姑娘们都一一表示理解回应。
莉莉安还说:“可怜的人啊,为何他们总是那么渴望高官厚禄或者家财万贯呢?明明哪怕获得了这些也不是说明生活就可以完美无瑕了……”
“人总是多种多样的,人的想法也是多种多样的。”奥菲利亚对此回答道。
伊莱雅对此说不出什么话来,她只是单纯的学到了人间真实的一面,但她还没决定好要如何使用,也没决定好要如何对待。
泽洛斯伯爵对玛格丽特所有流畅的答复都越来越相信,他没遇到过一个说假话却可以将整个假话都变得如此逻辑自洽又解释合理的人,所以他也倾向于相信玛格丽特了。
正好姑娘们开始交谈,他便可以不再说话了。既因为他的疑惑得到了答复,也因为他不想在姑娘们面前表现得自己太刻薄,这对他的社交立场而言,会有不太好的回应。
“玛格丽特姐姐,您能允许我这么叫您吗?”莉莉安渴望的看着玛格丽特。
“当然!可爱的小姐,能获得您这么可爱的称呼真是让我感觉就像一个天使将阳光散满我一样,温暖了我的身躯与内心。”玛格丽特笑着回答,她此时是真心的感到开心。
“噢……噢……您太过奖了……”莉莉安红着脸回答,她可从没被人如此夸张的夸奖过。
“是这样的……我想知道,为何您懂这么多的东西呢?我和朋友们一起时我总觉得其他人要么聪明,要么机智,要么思维敏捷,而您……您是如何将三者都集于一身的呢?”
玛格丽特的眼睛微微睁大。
莉莉安还不明白,她能理解到玛格丽特是聪明、机智、思维敏捷的就说明她其实已经知道了一件事。
那就是玛格丽特刚才并非在回答“事实”,而是在用种种智慧对抗种种问题。
玛格丽特很惊讶,这个看起来腼腆、内向的姑娘,能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
这其实是女性的一种特长,尤其是属于“弱者”这种范围的女性。
虽然莉莉安作为穆尼茨的核心贵族之一,生活得早已不知道比普通人高过多少,但是她确实也是“弱者”。
从小到大,父母们教育她要尊重其他贵族,尤其是伊莱雅。
从小到大,她的哥哥只因为是个男人,有着继承权、有着更加坚定的意志,所以总是可以对她发号施令,而她如果违逆则会被父母们用各种理由谴责其“不懂事”、“不淑女”、“不成熟”等等。
从小到大,她的都不喜欢跳舞、唱歌、写作,以及跟她从未见过的人社交。但她是一个贵族,她的老师、家庭都要求她必须做那些她不喜欢的事,她不能违抗他们。
从小到大,她的意见从未被其他人尊重过。只有她的朋友:伊莱雅、奥菲利亚、李静影在乎过她。也只有这个时候她真的感到放松和开心。
她一直只被视为联姻工具培养长大,而不是被视作一个人培养长大。
所以她是一位弱者,而弱者往往就是因为其被不重视,因为其言行都不被接受。
所以往往只能躲在角落哭泣,然后默默的看着那阳光下的人们的一举一动,这便让弱者有了一种优势,她们可以默默从众多的观察中,学习他人、了解他人、思考他人。
正因为这种观察,渐渐改变了莉莉安的心,她也拥有了一种不属于单纯的“弱”的东西,那就是可以洞察人心的目光。
今天,她第一次看到了一位女性,那位玛格丽特,如同太阳般闪耀,将来自外界的一切谴责、质疑、责怪全都一一打倒,她已经变成了玛格丽特的虔诚信徒。
但是这对玛格丽特就很麻烦了,她必须要强调自己并非是靠着机智来回答问题的,而只是靠着事实来回答问题的,可是那样说的话,就会伤害这个单纯女孩的心。
于是玛格丽特本能性的微微看向泽洛斯伯爵,想看看他的反应。
男人嘛,总是在这种涉及人的感情的时候变得迟钝,实际上很多男人还特意不想太深入了解这些人的感情,因为深入了之后,人会变得越来越充满同理心、同情心、多愁善感等等,而这样就会被其他男人称作“娘娘腔”。
泽洛斯的反应就是如此,他听不懂,也不想懂。
他以为这是一个年轻女孩儿对年长者的崇拜罢了。
玛格丽特意识到了,机会又站在了自己这一边,既然感情问题不能引起泽洛斯和一旁路德的兴趣,那么看来就可以围绕感情问题开始她的工作了。
“亲爱的莉莉安小姐,您说得一点都不错,我们作为女性或许可以好好聊聊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众多看法。”玛格丽特对莉莉安回复到。
泽洛斯听到这个开头,觉得自己该离开了,不该继续深入女性话题而且也毫无兴趣掺和,就插了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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