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龙兔泪长流,属相上是不是不合适呀。”陆老七有些面露难色。
“哎呀,没看出来你这人还封建的不行,这都啥年代了,还信这个,你不都说了吗,龙兔泪长流,你娃是兔,我妻妹是龙,这叫兔龙喜洋洋,知道不?”何发荣显然为了凑成这桩婚事,煞费苦心的编着顺口溜。
“你好像说的也对哦,那是这,你看啥时候有时间了,让两个娃先见一面,成不成就看娃们有没有这个缘分了。”
“没问题,我回去先给我媳妇说一声,等雪消了,我两口子去趟刘古,把这事说一下。”
“能行能行,要是娃的事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陆老七赶紧又递了一根旱烟过去。
吓的何发荣连连摆手:“来不了了来不了了,你放心吧,孝平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谁让你是我哥呢。”
“哈哈哈,对对对。”陆老七像是了了一桩心事一样开心。
“哎呀,我好像忘了一个大问题。”何发荣突然一声,把陆老七父子俩吓了一大跳。
“咋了,啥问题?”陆老七以为有什么变故,赶紧问道。
“要是孝平的事成了,他就得叫我哥,我现在把你叫哥,这传出去,咋说。你孝平把你叫哥哩,哈哈哈。”
“哈哈哈,哎呀呀,成不成再说,要是真成了,那也是单论哩么,孝平管你叫哥,你管我哥,孝平管我叫爸,对吧,总不能让你跟着孝平管我叫爸吧。”
何发荣本意是想打趣一下陆老七,结果反被陆老七将了一军,两人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而陆孝平则是刨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光......
这两年,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不少,婚丧嫁娶的规模也是越来越大,于是有些知道陆老七有这一手的人便找上了门,陆老七也不推辞,毕竟能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也是非常不错的。
这个冬天,陆孝平一直在家做着各种家具活,没有活的时候就研究各种工具,还买了木工类的书开始研究,也制造出了很多的新型家具,着实让陆老七大吃一惊,也让陆家父子的名声慢慢传了开来,上门来找的不计其数。
老二陆燕萍已经不上学了,初中都没毕业,也没什么爱好和手艺,就跟着大哥和父亲手底下感谢零活。
有一次,陆老七接了一个掌勺的活,是自己的一个表弟的丈母娘去世了,要办一个近四十桌的宴席。陆老七这个表弟叫柯安宁,陆老七在城里做大厨那会,这个表弟就是打下手的。慢慢的,陆老七发现自己这个表弟对于厨艺有很隆重的兴趣,便开始孜孜不倦的教他,当然了,表弟也是很认真的学。后来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勺客,现在不光接掌勺,还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干菜店,日子也是越过越红火了。
这次事情本来是柯安宁亲自掌勺的,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丈母娘,前前后后的还得靠自己去张罗,所以就想到自己的师傅,自己的表哥。于是便将表哥请了过来,陆老七自然也不回绝,带着二女儿背上自己的家伙事就去了。
在这次帮忙的途中,陆老七居然发现二女儿有着惊人的厨艺天赋,切菜手法既快又稳,还能变着花的切出一些花花样式来。这一天忙完之后,陆老七在后厨独自抽着旱烟,他回忆着二女儿的一幕幕,他想将自己这一门手艺传给二女儿,但是他又很担心,就算是女儿学了自己这门手艺又如何?在这个地方,女人是不允许参与到这种大事的掌勺上,会被主家认为是不吉祥的象征,陆老七把旱烟抽的很猛,巨大的烟雾甚至已经将陆老七给笼罩住了。
他陆老七自然是不信这个邪的,他得为自己的孩子考虑,老二学习不好,要是没个手艺,一辈子也就是个庄稼人了,他不想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以后跟自己一样,整天趴在黄土地里刨吃的。一根半尺多长的旱烟快燃尽了,火星快要烧到陆老七的指头了,才清醒过来,赶忙将烟头扔到地上踩灭,决定了,我陆老七就这点本事,我才不管你们什么吉祥不吉祥,我就是要教我女儿。
这个冬天陆老七家是非常火热的,陆老七忙的像是一个陀螺一样,一会教儿子划线刨光锯木头,一会又跑到厨房教二女儿切菜配菜颠大勺。但陆老七却比往常更加的神采飞扬,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他只知道在自己百年以后,自己的孩子可以有一枝之长傍身,不至于冻着饿着。
这一天夜里,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这一年是天天雨水少,冬天是雪不断,何发荣答应等雪消了给陆孝平去说亲的,现在看来今年怕是要没影了。
陆老七披上棉衣,提着一盏煤油灯走到门口之后放下,坐在门墩石上拿出一根纸烟抽了起来。往常这个纸烟都是用来待客散人的,自己从来舍不得抽,毕竟一盒纸烟够自己买一斤烟叶了。今天天晚了,就算是犒赏一下自己吧,毕竟这一年,这一个冬天算是解决了两个孩子的手艺大事。
陆老七将纸烟抽到快要烫嘴的时候才呸的一声将烟屁股吐出去,落进厚厚的积雪里,耀眼的星星之火随着一点点的沉入雪里而渐渐的熄灭了,陆老七不经意间瞅了一眼,心说看来马上要灭了,谁知就在自己刚想完,那个烟屁股突然好像回光返照拼命的迸发着自己的光亮,映着厚厚的积雪都有了一丝丝火红。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灭了。
陆老七看着这有趣的一幕,心说连一个没有生命的烟屁股都在将灭之际拼命的想要活下去,自己又何尝不是跟这个烟屁股一样呢。
此时陆孝平也没有睡着,发现父亲坐在门口之后,也是穿上衣服坐在了父亲对面门墩石上。
“咋,睡不着?”陆老七先开口。
那个年代的农村,黑夜是那么的漫长和无聊的,天热的时候还可以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聊聊天乘乘凉,到了冬天,连被窝都懒的出了。
“嗯,睡不着,无聊的很。”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整个陆家村也就只有陆老大家有一台12寸的电视,每天晚上屋子里都挤得满满当当的,有的看挤不下了,就趴在窗外看,陆老大好像由于年纪的大了缘故,慢慢的也开始喜欢起了热闹,他很享受这些后辈们在自己家里吵吵闹闹的感觉,他很享受每一个后辈喊自己大伯,大爷时的感受。每天都看看的电视机里出现雪花了,一个个还都看到滋滋有味的,不愿意离去。
“要不明年了,咱们也买个电视机?”陆老七知道电视机现在几乎成了陆家村每一个人的向往之物。
“听说我大伯那台12寸的就要四百多,还有更大的14寸的要五六百。”陆孝平显然很想要,但是这个价格他还是觉得有点贵。
“这样啊,那就再合计合计,对了,你爷的收音机是不是坏了?这几天咋不见你姊妹几个去你爷房间听收音机了?”陆老七家有一台红灯牌收音机,是之前陆老七还在省城干活的时候带回来的,已经快十年了,刚带回来时也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毕竟在那个交通都很闭塞的年代,有些人甚至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大队广播室有一台收音机,但是也只有在早上大家下地和晚上播放一些时政新闻等等。陆老七刚把收音机带回来的时候,每天晚上家里也是像现在的陆老大家一样,挤满了人,就为了听那个从盒子里发出的声音,一个外面的声音,一个能带给人自由和想象的声音。
“嗯,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电了,好几天前都打不开了。我明天去大队买两节电视试一下。”最近陆孝平一直忙着做木工的活,每天都累的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也就没去爷爷房间听收音机。
“嗯,给你十块钱,你明天去一趟大队的小卖部,给萍萍买几个扎头发的绳子,给婷婷买一个钢笔,给我要了很长时间了,我没舍得给买。再买两节电池,剩下的你看看你有啥想要的,给你也买一点。”
“嗯。”陆孝平接过了父亲递过来的十元钱,小心翼翼的将钱卷好,揣进兜里。
“快去睡吧,不早了。”父子二人进屋关上了门。
陆老七的油灯撕开了陆家村漆黑的夜晚,现在油灯吹灭了,陆家村又重新笼罩在了黑夜里。
第二天下午陆孝平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大队的小卖部,这个小卖部之前是供销社,后来被现在的老板承包下来之后改成了小卖部。说是小卖部还就真的只是个小卖部,品类不多,商品很少,也就供给一下大家的日常必需品。
“老板,你们这有钢笔没有?”
老板姓贺,是个外乡人,后来慢慢大队里安了家分了地,也就算是扎下了根。
“有有有,前几天刚从镇上拉回来的,最后一根了,就是笔帽是红的,不太适合你一个男娃用。”那时还是一个特别尊崇男黑女红的时代,钢笔虽然不是很显眼的东西,但是老板还是好心提醒了一下,因为,很多男孩子在看到最后一只是红色之后,也就不买了。
“我给我妹买的,红色刚刚好,笔尖没问题吧?”
“这个你放心,保证是好的,我拿货的时候都是一个一个试过的,不信你来试试。”老板非常热情的拿出钢笔和墨水,顺便递给陆孝平一张从自己账本上撕下来的一片纸。
陆孝平接过来试了一下,是很好。于是就买下了,随后买了五根头绳,想好了就给二妹三根,三妹两根,两节五号电池,还给父亲买了两盒带过滤嘴的香烟,然后给爷爷奶奶买了一斤副食水晶饼。然后想了半天,发现没有给母亲买礼物,在陆孝平的眼里,父母是这个家里最辛苦的,父亲抗下了所有的重活累活,而母亲却是抗下了所有的琐碎活,烧火做饭,洗衣打扫,样样都不拉下,特别是冬天,家里的水都是冰碴子,就这样还要顶着刺骨的寒意洗衣做饭,母亲的的手和脸都已经冻裂了好几道纹了。于是便给母亲买了一盒上海女人牌雪花膏。还有小姑,也买上一盒吧。
“钢笔一块,五根头绳五毛,两节电池一块,两盒烟两块,一斤副食一块,两盒盒雪花膏一块,一共是...六块五。”老板一边扒拉着商品一边拨着算盘,一口气就算出来了总价。
“哦,还有墨水,墨水多少钱一瓶?”
“墨水两毛钱一瓶,再来一瓶墨水?”老板热心的询问着。
“嗯”
陆孝平走出小卖部,心里充满了喜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这一个冬天自己和父亲还有二妹,付出了自己的辛劳,虽然所收入的每一分钱都在父亲那里,但是昨晚父亲给了自己十块钱,这在整个陆家村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今天自己就用这笔收入为家里人都买到了一份礼物,他们一定会非常开心的。回家的路上,陆孝平不自觉的跳着走,踩踩雪,踢踢路上土疙瘩。路过一家杀猪的人家,想想自己还有三块多,便走进去。卖肉的是陆孝平的小学同学,早早的就回家帮父亲干起了杀猪的营生,看到老同学到了,便自作主张的将本来七毛钱一斤的猪肉降到五毛,陆孝平也不是吝啬的主,一下子就将手里的三块钱全部买了肉,走的时候,同学还送了一板子猪油给陆孝平。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你敬我一尺我就敬你一丈。淳朴善良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占据着绝大多数。
回到家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家里人都坐在门口,看来来往往的人,看对门房檐上的雪,看桐树上的雪,看远处白茫茫一片的雪......
“我回来了。”陆孝平向自己的家人打招呼。
二妹看到陆孝平提着一大袋子东西,赶紧冲过来接住大哥手里的东西,因为她知道这里有她想要的红头绳。
“走,到屋里分。”陆孝平把家里人都叫进了屋,因为他觉得这应该是一家人的欢愉时刻,不应该与外人分享。
“爷爷奶奶,这是给你们两个买的副食,软皮软心的,听说很好吃的。”陆家村一带乃至整个县,都将点心一类的食物称之为副食。老两口看到孙子这么有心,自是高兴的合不拢嘴,接过来之后打开绳结,里面整整齐齐包裹着八个点心,正好一人一块,这在当时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食物了。
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分享着副食,陆孝平拿过一块递给陆老七,陆老七坐在最边上,嘴里还叼着烟斗,对陆孝平摆摆手:“我娃吃,爸不吃,爸不爱吃甜食。”
“你看你这人,娃都给你递手里了,你还不吃,咋了,得是嫌我这老头子没有先给你吃,是不?”说话的是陆老爷子,他知道陆老七并不是不爱吃,只是家里条件不好,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他想把这些留给孩子吃,自己也是当父亲的,很能理解儿子的心理。
“好好好,我吃我吃,爸你就爱膈应人的很。”陆老七接过来,轻轻的咬了一口,甜,那种从头到脚的甜,那种能让人忘却生活艰辛的甜,那种能让人回味一生的甜。
“萍萍,这是给你的头绳,我买了五根,给你三根,给婷婷两根,你有没有一件?”陆孝平拿出五根五种颜色的头绳,递给陆燕萍:“你先选。”
陆燕萍自然是不会跟妹妹为了一根头绳争吵的:“没问题,三根就三根。”随便选了三根,将妹妹最喜欢的粉色和紫色留了下来。
一家人看到陆燕萍的选择,都知道这孩子的心里,有多在乎自己的妹妹,也为自己家人这么和睦而高兴。
“呀,大哥,为啥我才两根呀,我不服,我生气了。”陆燕婷自然也不会跟姐姐为了一根头绳生气,只是在家里人面前故意表现出来,要不然对不起自己是最小的一个的地位。
“你不服呀?那我就把这红颜色的钢笔给你姐了啊。”陆孝平掏出红色的钢笔,在陆燕婷的眼前晃了晃,陆燕婷赶紧放下头绳,就要抓大哥手里的钢笔,一边抓一边喊:“大哥大哥,头绳我不要了,一根都不要了,你快把钢笔给我。”
陆孝平看到三妹着急的都快哭出来的样子,赶紧将钢笔递到妹妹手里,然后掏出墨水来:“给,还有墨水。”
陆燕婷将钢笔左看看右看看,真正的诠释了什么叫爱不释手。
“我去写作业了,不跟你们玩了。”说完,陆燕婷蹦着跳着就去写作业去了,也不拿头绳了,也不关心后面还有什么好东西了。
一家人都被陆燕婷给逗的哈哈大笑,陆老七也是非常的欣慰,至少陆家还有一个爱读书的。
“妈,小姑,这是给你们两个的。”陆孝平将雪花膏递给了妈妈和小姑。
两个女人这一辈子估计也没收到过什么礼物,这第一份有诚意的礼物,来自于眼前这个身高一米九,但是瘦成电线杆一样的儿子,侄子。
两人将雪花膏捧在手心,眼里分明已经有了泪花。泪花已经说明了他们是多么的想要一盒,却一直不敢或者不敢想,但是此刻却捧在手心里,期待得到满足之后就是喜悦,就是开心,就是喜极而泣。
陆孝平将那两盒带过滤嘴的香烟拿出来,走到父亲面前:“爸,这是给你的,带过滤嘴的,我看那些有钱人抽的,我也给你买了两盒。”
“呀,我都老汉了,抽这不是老羊屁股出气-放洋屁呢。”陆老七显然没有料到儿子会给自己买礼物,而且还是全场最贵的礼物,心里是又开心又难受。开心自己在儿子心里有位置,难受这两块钱给其他人多买点有用的东西总比给自己买烟抽要强。
“娃的心,你就接住,不要不知好歹。”陆老爷子对于自己这个倔儿子是再熟悉不过了。
陆老七听到父亲这么一说,便将烟接了过来,然后站起身,递给了陆老爷子一盒:“给你一盒,也是你孙子的心。”
这句话像是在控诉自己的父亲,但又听起来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儿子。
“哈哈哈,我陆振乾也吃上这带嘴的烟了,这辈子没白活,沾了我儿的光了,沾了我孙子的光了。”陆老爷子爽朗的笑声,离老远都能听到。
陆孝平最后拿出那几斤肉和一板子猪油:“这是我在我同学屋里买的,给我算五毛钱一斤,还送了一板子猪油。”
拿出肉的一瞬间,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胜利战果一样。
“我还正想着去买点肉呢,明天冬至了,咱们包饺子吃。”
陆老七盯着桌子上的猪肉和已经掏空的袋子,想了好久,面向陆孝平有点生气的问道:“你给你连个屁都没买?”
“没有,我又不需要个啥。”陆孝平咧着嘴笑着说。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儿子长大了,这个孙子长大了,心里挂念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唯独没有想着自己,这是陆孝平一家人的缩影,这也是千千万万个家庭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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