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之后,陆老七家有8口人,分了12亩地和2亩承包田。
陆老七作为一家之主,自从分地之后,异常的高兴,之前都是按照工分干活,但也由于自己家里真正的劳动力比较少,所以一年到头,日子过的都是紧紧巴巴的。现在不一样了,至少这十五年,地里产的除掉缴纳的农业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换言之就是你生产的粮食越多,你自己剩下的也就越多。
自从陆孝平从初中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家里务农,从没有过一句怨言或者是后悔自己没有继续上学之类的话,因为他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再苦再难,也要走下去。
这一日,陆老七带着陆孝平在地里一边除草一边给陆孝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地呀,就是用来伺候的,用老一辈人的话说就是,人勤地不懒,只要你好好的对待脚下的土地,土地是不会亏待你的。”
陆孝平只管埋头除草,也不搭理父亲,这么多年虽然自己非常理解父亲的辛苦,但是父亲好像一直对自己退学这件事耿耿于怀。现在二妹也不上学了,跟着一起下地干活。只剩下小妹,已经上六年级了,学习也非常的好,父亲便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到小妹身上。
家里兄妹三个,脾气都跟父亲如出一辙,陆孝平都算是脾气好的了,脾气最大就是二妹了。二妹不上学是因为实在是在学校里待不下去了,学校的老师和校长天天找陆老七,说你家孩子又怎么怎么淘气了,今天又把谁给揍了,明天又把哪个给打了,已经成为学校没人敢惹的混世女魔王了。
有一天,不是学校老师来找了,是陆老七的二娘带着自己的孩子找上了门。陆老七的二娘是二爸的续弦,生了一个小儿子,跟自家老二年纪一般大,是陆老七这一辈最小的一个,所以下一辈都管这个和自己年龄一样的长辈叫小爸。
这个二娘一到陆老七家就开始施展浑身解数开骂:“老七,你咋不管管你家这个野丫头,你看看你看看,你家孩子多狠,把他小爸脸抓成啥了,衣服扯成啥样了?一点女娃娃的样子都没有,你是管还是不管了?”
此时陆老七正扛着锄头准备下地,一看二娘气冲冲的样子,赶紧让座:“二娘二娘,先别生气,坐下来说。”
“不坐,我现在一肚子气,坐不下,你就说说,今天这事咋说,你要是不管你那野丫头,我可就上手了。”
陆老七是谁,别说你一个二娘,就是二爸来了,也都不敢这么跟陆老七说话的,哪还敢上手教训陆老七的孩子,但是这次陆老七自知理亏,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火气。
“二娘二娘,你先别生气了,是这样,我带我兄弟去街上买身衣服,买点好吃的,算是赔礼道歉,你看咋样?”
“衣服得赔,这抓花的脸咋赔?这是她小爸呀,她怎么下的去手的。”
“二娘呀,虽说他俩差着辈,但好歹都是同龄人,都是自家人,打打闹闹也正常呀,你要是气不过,你来把我的脸也给抓花了,替我这小兄弟报仇,你看咋样?”陆老七觉得自己这个二娘开始有点得寸进尺了。
“哎呀,你个老七,你这是逼我是吧,你以为我不敢,是吗?”说完就要撸起袖子上手。
老七媳妇一看这架势,赶忙上去抱住二娘:“好我的二娘哩,娃娃们的事,咱们大人想办法解决就完了呀,你这上去把老七的脸抓了,你说这事说出去了,不让人耻笑吗。”
“我今天还就忍不下这口气了,今天我非得给我娃出这个恶气不可。”
“够了。”这个时候老七的二爸来了,一把抓住自己的媳妇。“这么大的人了,咋一点不知道羞耻呢,都给你说了是娃娃们的事了。趁我不在家,你跑老七这找什么事。”
“好你个陆老二,你自己窝囊就算了,生个儿子也跟着窝窝囊囊的,被人欺负成啥样了,也不敢吭气,我替你儿子出头,就是替你出头,我不想你儿子跟你一样窝囊。”陆二娘此时将矛头对准了自家男人。
“啪。”陆老二给了媳妇一记响亮的耳光。“有事家里说,跑出来丢什么人这是?”
陆老七夫妻俩看着这对老夫少妻在自家门口吵起来了,赶忙上前一人一个,将两人拉开,不然这两人真的要在自家门口打架了。
巨大的吵闹声引来了许多的人,也将在家里正睡午觉的陆老七的父母给吵醒了,然后老两口同时来到门口。
“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呀,跑我们家门口这是准备要干啥呀?”陆老七的母亲看起来非常的生气。
陆老七的父亲在上一辈里排行老八,叫陆振乾。陆振乾是他们那一辈里脾气和秉性最为温和的,可能是由于常年读书识文的缘故,遇事不慌不忙,待人也是和和善善的,但是陆老七暴躁的脾气从哪来的呢?你看看陆老七的母亲就知道了。
陆振乾身高只有一米七五左右,但是他的媳妇却是一个将近一米八的女人,身材高大,脾气暴躁,也幸亏陆振乾有个脾气暴躁的女人,不然他这性格,肯定也要在村里吃大亏了,就这陆振乾也没少吃亏,就因为他陆振乾就兄弟姐妹一个。
“没事没事,都是娃娃们的事情,没事了没事了。”陆老二看到老八两口子出来了,二话不说,拽着自己的媳妇拉着自己的孩子就回家去了。一路上,可没少被媳妇嫌弃是窝囊废。
事情好像就这样平息了下来,二妹陆燕萍怯生生的来到家门口,放学了,要回家吃饭的,不然下午就要饿肚子了。
“站住,咋回事?”陆老七看到二妹回来了,直接喊住了她。
“老师在课堂上讲课呢,我小爸坐在我后面,拿铅笔刀把我头发割了一把,就这我都没生气没打他,我只是告诉他再这样我就揍他了。谁知道他说他不怕,第二节课又开始割我头发,我就很生气,我就,我就......”
“你就咋?”
“我就在课堂上,翻过桌子,把他打了一顿。”
此时的陆老七不怒反笑:“好我的娃呀,那可是你小爸,就算是有错,你也不敢下手那么重呀。”
“我没怎么打他呀,我就骑在他身上抓他的脸,没像上次揍我哥那样揍他。”
有一次,陆孝平和二妹闹矛盾,被二妹拎着一根胳膊粗的棍子追着满村子跑,倒不是陆孝平打不过二妹,只是因为是亲妹妹,不忍心还手罢了。
“是这,你待会去镇上扯上几尺布,再买点点心啥的,领着萍萍去你二爸屋里认个错去。萍萍,去了好好说话,以后可不敢再胡乱发脾气打人了,女孩子家家的,老是打人,将来长大了都没人敢娶你。”陆振乾直接给这个事情定了解决方案。
就在大家以为这事以后不会再发生的时候,接二连三的,本家的别家的,本村的别村的,家长老师,时不时的都找上门来,都是领着被揍的孩子上门讨说法的。
陆老七一看,算了,老二也不是块读书的料,再上下去,自己的老脸真的就要没地搁了,便也将二妹领回了家。
陆孝平有一次找二妹聊天:“你为什么不好好学呢,我是因为家里就老爸一个人干活,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他受苦,你为啥要在学校里那么称王称霸的?”
二妹哈哈一笑:“我忍不住。”
“这有啥忍不住的,你好好学你的,谁还能故意惹你不成?”
“也不全是惹我的,有时候看到他们欺负别的女同学,我就忍不住。”
“你呀你呀,幸亏爸和奶奶恶名在外,不然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都。”
“我要告诉爸爸和奶奶你说他们坏话。”
“我哪有?”
“你说他们恶名在外。”
“啊,哎呀呀说错了说错了,饶了哥这一回吧。”
“就不就不就不......”
1983年,已经20岁的陆孝平依旧在帮父亲料理庄稼,其实陆孝平自己心里一直有一个木工梦,这个梦一直深藏在心底。
起因是小时候,有一次陆老七在家利用空闲的时间,用一些废弃的木材给家里制作了很多能用的家具,最主要的是给陆孝平用小刀刻了一把壳子枪,这枪让陆孝平在伙伴和学校里出尽了风头,多少同学用文具用糖用其他玩具换,陆孝平都没有换,一直珍藏到现在。
从学校出来之后,在家干了两年农活,就想去学木工,那个时候的木工可以在农闲的时候打打家具,做做门窗啥的贴补家用,算是一门在农村非常吃得开的手艺,鼓起勇气将这个想法告诉父亲之后,父亲想都没想就回绝了他。
在他的观念里,农民还是要靠地吃饭,庄稼都种不好,你会啥手艺都不行,因为陆老七年轻的时候在城里做过几年的木工,简单的门窗家具什么都能做,但也得有人找你去做呀,你自己做的东西又卖不了。那会的人旁边生活水平还不是很高,一套家具一扇门一扇窗,甚至都要用好几代人。
陆孝平知道自己拗不过父亲,便不再坚持,继续起早贪黑的跟着父亲去下地干活。
现在陆孝平也已经成年,也改革开放了,商品经济也慢慢的开始被接受。陆孝平的木工梦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反而更加的强烈了。
这一天,父子二人在锄完一行苞谷地的草之后,坐在地头休息。
此时的陆老七已经出现了老态,常年的辛苦劳作让他的手脚满是死茧,手背和脸上因为太阳直接照射的缘故呈现出古铜色,脖子上挂着一条已经用的看不出颜色毛巾,但依然能从那双囧囧有神的眼睛里看到希望,看到未来。
陆老七拿出自己的烟斗,在烟袋里狠狠的挖了一下,然后叼起烟斗划了一根火柴点燃,就这样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陆孝平则是捡起一根杂草在地上划拉着。父子二人就这样坐着,一言不发。
“爸,我还想去学木工,就算是你不送我去学,你给我买个电刨子,我自己学。”
此时的农村已经开始通上了电,虽然时常停电,但是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毕竟家里唯一能用的上交流电的电器就是电灯泡了。
陆老七猛吸几口烟,将抽完的烟斗在鞋底磕了几下,又重新挖烟叶划火柴吧嗒嘴。
“前几年我也在城里做过一阵木工,有一次我跟几个朋友到一家有钱人家去帮忙做门窗,那会城里已经普遍通上电了,好多木工也都用上了你说的电刨子。那一天,包活的木工觉得我们几个人来来回回都是拉手锯,太慢了,就从别处搞来一个电刨子,当时我们没有人用过,都不敢用,那工头急了,上手给我们演示,然后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三根手指一下子就被锯断了,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太快了,太快了,从哪之后我就不再做木工活了,回到家好好的种地,比啥都强。”
陆老七说完便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继续锄地去了,夕阳西下,金黄色的晚霞将陆老七塑成了金身,微微弯着腰,非常有力且有节奏的挥动着锄头,远远望去,绿油油的苞谷苗随着微风飘荡,宁静而又和谐。
陆孝平知道这是父亲回绝了自己,只是没有明说,虽然自己很能理解父亲的决定,但是自己还是久久没能从低落的情绪中缓过来。
一直到天黑之后回到家里,父子俩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昏暗的灯光下,陆母给两人端上来两大碗苞谷黑面条,虽说现在生活条件提高了不少,但是也仅仅只是勉强能不饿肚子,距离真正的填饱肚子,还差很远,比如说陆孝平,放开了吃,他一个人就能吃四五碗,但是家里人口多,劳动力少,便也只能每顿吃一碗,有时候晚上实在饿的睡不着了,就跑到厨房喝一瓢凉水,或者找个生红薯啥的啃啃。
“咋回事,你父子俩又闹啥别扭了?”陆孝平的爷爷看到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都是一脸的不高兴,就知道这倔驴父子俩肯定又闹别扭了。
“没有,你孙子想学个木工,让我给买个电刨子,我没答应,就给我吊个驴脸。”陆老七吃完放下碗,开始挖烟叶。
“电刨子是啥?”陆老爷子好奇的问。
“就是接上电能解板的机器。”陆老七耐心的回答父亲的提问。
“那你给娃买一个嘛,娃想学木工哩,也是门手艺,你看你年轻的时候不也学过嘛?”爷爷还是心疼孙子。
“你知道个啥,你知道那电刨子有多危险不?”
“咋,还咬人不成?”
“咬人?吃人哩,我亲眼见过那电刨子把一个人的三个指头吃了,那人一点都没反应。”
“呀,这么害怕呀。”爷爷显然对于一个吃人的机器不了解,赶紧转过头去劝解陆孝平:“娃,你就听你爸的话,咱可以学木工,但是这个电刨子咱不买了成不成,吃人哩,娃呀。”
“吃啥人,那是不会用,才会把指头给卷进去。”陆孝平听完父亲给爷爷的解释,显的非常的生气。
“哦,那我娃说这电刨子多钱,你爸不给你买,爷给我娃买。”爷爷拍了拍陆孝平的腿,凑过身去问。
“370。”这个价格,是陆孝平从收音机上听来的具体多少他也不知道。
“呀,这么贵呀。”陆老爷子显然被这个数字给吓到了。
“爸,你先不管哩,最近地里活多着呢,我看你孙子最近是闲的,从明天开始再早起一点晚回来一点,先把地里的活干完再说。”
此时的陆老七的语气强硬的说道,从凳子上下来蹲到了墙角,靠着墙,左胳膊放在双腿上,右胳膊拄着膝盖,右手拿着烟斗,眼神里满是惭愧和无奈。
“不买就不买,说地里的活干啥。”
陆孝平本来就心情不好,他可以接受家里穷,没有钱买的事实,但是接受不了父亲用地里活多的事情来当掩护,这在他看来是父亲无能的表现,别人家都有买上电视机的,自己家里到现在连一个自行车都没有,去那都是走路。这些让他觉得自己在村子里一直很没面子。
陆孝平回到了自己的炕上,扯起被子捂住自己的头。
“你这娃,有啥话好好说,给娃发啥脾气?你像娃这么大的时候想要啥我没给你买,想学啥我没送你去?我孙子想去学个木工买个家具你看你那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你不给买,我给我孙子买。”陆老爷子虽然一向好脾气,但是谁要是惹他孙子,他可就不好脾气了,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好我的爸里,一个电刨子三百多,都够咱们盖一间房了,你看看咱们这一大家子,现在住的这烂地方。我打算今年秋收了以后,给咱们把这房子修一修,补一补,要不然咱这一大家子人,实在是住不开了,孝平也二十了,是时候给说门亲事了,颜婷还在上学,你说,哪个不要钱?”
陆老七越说声音越小,这一大家子的花销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每天都在精打细算,自己能做的就是把地里的庄稼伺候好,其他实在是找不着门路去换钱了,他知道这是他的责任,他没有推脱,只是他也想被人体谅。
“那是这,你前两年给我和你妈打的那两幅棺材,你看谁急用,你先给买了去,我和你妈还不到六十,不急。”陆老爷子一辈子也没落下什么值钱的,能拿的出手的也就那两幅棺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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