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道:“我爹如何死的,你不说清楚,就想走么?”双爪一分,向少冲猛扑而来。
少冲上身闪过,腾出左脚,勾他双腿。马林跃起来,一爪抓向少冲哽嗓,正是铁爪功。
少冲随意一闪,便让马林扑空。他的流星惊鸿步法有上乘轻功为辅,使出来更加翩若惊鸿,矫如游龙,马林明明能看到他一招一势,偏偏抓之不中,四五十回合后不禁焦躁起来。
舜伯耕鹤嘴锄向圈中一格,道:“不要打了!”
两人都跳出圈外,马林瞪眼瞧着舜伯耕,怒道:“姓舜的,你反帮着外人,莫非想造反不成?”转头向吕汝才、巴三娘等人道:“你们站着作甚?还不把姓舜的拿下!”
吕汝才、巴三娘等人对视一眼,却没动手。
马林倒退数步道:“我明白了,这小子是你们一伙,是你们想夺帮主之位,才害死我爹……”
舜伯耕走向他道:“马兄弟,你不要胡乱猜了……”
马林见他走近身,惊得退到门边。
忽听有人道:“舜伯耕犯上作乱,谋害马大王,给我拿下!”门外涌进一二十人,刀枪棍棒都指着舜伯耕及其黑云堂众手下。
舜伯耕见领头的是新升任厉电堂副堂主陈功,说道:“陈副堂主,你要干什么?”
陈功道:“你做过的事自己最清楚,不必我多说。是束手就擒呢,还是亡命相搏?”
舜伯耕怒道:“姓陈的,你说我谋害马大王,请拿出真凭实据。”
少冲最厌烦的是帮派争斗,见这里已无自己的事,举步欲走。
陈功手臂一挡,道:“谋害马大王,也有你的份。”
少冲道:“什么?”
陈功打个手势,门外抬进一副担架,白布下盖着的似乎是一具死尸。陈功叫人揭起,众人一声惊呼,马林双腿跪地,失声痛哭。原来那死尸便是马啸风。
陈功道:“马大王身上满是铁拐之伤,明眼人一看都知大王死于铁拐老的铁拐。”
少冲见他诬陷师父,心中一急,便想上前与他拼命,但转念还是忍住了,心想越打越说不清,动手反上他当。
马啸风身上果是伤痕累累,想见下手者之狠,铲平帮中不少人都信了陈功的话,大骂铁拐老祖宗八代,有的知眼前少冲是铁拐老徒弟,亮兵刃便想杀他报仇。
陈功道:“铁拐老与大王无冤无仇,自无杀他的动因,乃是姓舜的图谋篡位,买通铁拐老杀死马大王,又自知做帮主可能引人非议,便扶一个无能的阿斗做上帮主,他好垂帘听政。”
马林道:“啊,我明白了,刚才这小乞丐一再推辞,原来是效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故事,做一出戏给我看。”
舜伯耕气得脸红脖子粗,如喝醉了酒一般,说道:“你……你,你血口喷人!”他本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向来拙于言辞,陈功本来只是推断,并未示以证据,仍使他瞠目结舌,无辞可辩。
铲平帮黑云堂众喽罗深知堂主脾性,不会另作他想,倒是随陈功来的其他三大堂的人,还以为舜伯耕理屈辞穷,则对陈功更加深信不疑。
忽然门外闯进一个人来,一把揪住舜伯耕的衣襟,吼道:“舜二哥,乐子知道不是你干的,你说话啊!”正是迅雷堂堂主鲁恩。
随后又有数人进来,当中一人作渔翁打扮,乃狂风堂堂主姜公钓。
本来铲平帮自铲平大王马啸风失踪,该由内四堂堂主主事。而黑云堂堂主宋金刚已逝,就只剩下姜、舜、鲁三人。月前接到讯息,害死宋金刚的洪众将在太平镇聚会,三人便商议由舜伯耕带人来杀他为宋金刚报仇。如今舜伯耕既已在外,姜、鲁二人不坐镇山寨,一起临此,自是为着舜伯耕谋帮篡位之事而来。两人一来对陈功之言半信半疑,二来老朋友突然成了仇敌,见了面颇为尴尬,故一直在外面听言观行。
姜公钓叫鲁恩放开舜伯耕,说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人深藏不露,不到时候,你别想看出他的真面目。是咱们以前看走了眼,怪别人不得。”
鲁恩一斧割下袍幅,扔到舜伯耕脸上,道:“以前咱们是生死兄弟,今日割袍断义,乐子再也不想看你一眼。”哼一声,气冲冲出门。
姜公钓叫道:“三弟,你去哪儿?”
只听鲁恩在远处的声音道:“乐子心中不快,去山中杀一只大虫解解气。”
姜公钓看着舜伯耕道:“你还有何话说?”
舜伯耕道:“不是我。”
姜公钓道:“陈副堂主曾亲眼见你与铁拐老接头,铁拐老替恶人谷卖命,刺杀武当派掌门事败身死,现在传帮信物又在他徒弟手中,还有大王身上的伤,可以断定大王是铁拐老所杀,至于是否乃你主使,也只能由你自首。”
少冲听他说什么“铁拐老为恶人谷卖命”,“可以断定大王是铁拐老所杀”,虽说铁拐老一生淡泊名利,但少冲却容不得别人败坏他的名誉,当下哈哈大笑几声。
姜公钓鹰目如电的盯着他,道:“你小命难保了,还笑得出来?”
少冲道:“我笑姜老爷子一大把年纪,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却总是不长进。马大王明明不是死于钝物所击,难道姜老爷子没瞧出来?”
姜公钓听他话中讽刺味甚浓,当场便欲发作,终究自重身份,忍住怒火,道:“你倒说来听听,姜某哪里没瞧出来?”
陈功正欲说话,却给姜公钓一挥手拦住。
少冲道:“倘若姜老爷子、贵帮上下兄弟不介意,我要剖开马大王脑颅瞧瞧。”
他刚说罢,陈功立即挡在马啸风身前,道:“大王的遗体,岂容他如此不敬?”
马林也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少冲一摊双手,道:“你们宁可窝里斗也不愿查出真凶,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姜公钓一双老眼察颜观色,见少冲不似作伪,而陈功神色有些惊慌,倒似怕少冲揭露出什么,当下说道:“瞧瞧便瞧瞧,便当是仵作验尸。查出真凶,绳之以法,大王在天之灵方得安宁。”
姜公钓在帮中资历最高,他既如此说,别人也不敢反对。
陈功怕欲盖弥彰,未再拦阻,心想你一个叫化儿,有什么能耐查出马啸风的死因。
姜公钓命人把马啸风尸体抬到里屋,让众人在外屋等候,舜伯耕由人看住,自己和少冲来到里屋。
少冲借来一柄牛角刀,走近马啸风尸身,忽觉双手抖得厉害。他刚才一心要为师父洗脱冤屈,才想出开颅验尸,可要他真的开颅验尸,却不禁生出恐惧来。壮了壮胆子,以死人什么也不能做自我安慰了一番,拿刀去开马啸风脑颅。
姜公钓在旁见他笨手笨脚的,知他不善此道,便叫了个会看病的兄弟帮忙。
不久就听少冲惊呼:“找到了!”定睛一瞧,少冲用筷子从马啸风脑颅中夹出一条白色的蠕虫,长有三寸,兀自摇头摆尾。
门外的人听见呼声,也凑进来瞧看,见了咋舌道:“好家伙!人脑袋里有这么一条虫子,还能活命么?”
姜公钓骇然道:“这虫子是怎么来的?”
少冲道:“你大王喜吃野味是不是?大半年前他进食了一只奇大的牛蛙。牛蛙体内寄生了此虫,他吃下之后,虫子自然进了他体内。”
姜公钓心想:“大王喜吃野味是不错,但他什么时候食过牛蛙连我都不知道,这小乞丐怎么知道?”他找来马大王平素贴身的心腹喽罗一问,果有其事,而且进献牛蛙的正是陈功。若有所悟的道:“莫非他早有预谋?”
其实少冲一开始并未认出此陈功便是漕帮的彼陈功,而陈功当时没瞧清偷听者容貌,也没认出此少冲便是彼小孩。后来少冲从铲平帮等人的对话中回想了当日偷听到的话,一下子想到了这是陈功的阴谋,便对姜堂主道:“姓陈的让漕帮并入铲平帮,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当下将那日偷听到陈功与人密谈之事说与姜堂主听。
姜公钓听罢“哎哟”一声,道:“原来是这小子捣鬼!”到外屋来找陈功,却不见人,说是同马林到外面去了。他立觉不妙,飞身出门,正见陈功牵着马林胳膊向山下去,当即大喝一声:“站住了!”
陈功转过身,一手卡住马林哽嗓,道:“放我走,否则我杀了他!”
姜公钓止住步,轻笑道:“姓陈的,你以为挟持人质就能逃走么?”手一扬,一根长棍飞出。陈功尚未看清何物,已被长棍贯穿头颅,伏地而死。那长棍正是姜公钓的兵器钓鱼竿。
马林挣开来,大喘其气,惊魂稍定,对陈功之尸大加践踏,说道:“我道他是好人,原来,原来……”转而向姜公钓谢救命之恩。
姜公钓道:“若非那小兄弟揭穿他的阴谋,咱们铲平帮万劫不复了。”
马林听说父亲马啸风死于陈功进献的牛蛙,又知他是恶人谷打入铲平帮的奸细,才知错怪了舜伯耕及小乞丐,当下向二人一一致歉。
舜伯耕长舒了口气,道:“俺老舜最怕被别人冤枉我,如今真相大白了,俺老舜也好受些了。”
少冲见此处再无他的事,便欲离去。
舜伯耕拉住他,向众人道:“俺老舜还是那句话,这位少侠得马大王难危授命,有我帮传帮信物玄女赤玉箫,今又挽狂澜于既来,扶大厦之将倾,利在当世,功在千秋,做我帮大王理所当然,别无二选。公钓兄,你说呢?”
姜公钓一捋苍髯,道:“姜某与武师彦将军虽有官贼之隔,但自那日后对他十分佩服。哎,只惜出师已捷身也死,天下谁知武将军?小兄弟乃武将军扶养成人,品行自当上佳,可是要做一个匪帮的头子,对不起武将军一番期望,未免难为了他。”
巴三娘道:“姜堂主,世人当咱们是匪帮,堂主怎么也看不起自己?做官的不让咱们做良民,咱们别无生路,只得落草为寇。梁山好汉又有哪一个天生就想当强盗,还不是给官逼的么?更何况咱们专杀贪官污吏,土豪恶霸,专劫为富不仁者,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干的都是正义之事。”
舜伯耕点头道:“不错!”
马林对少冲心怀感激,也说道:“少侠为家父申冤报仇,在下铭感五内,心悦诚服的奉你为我帮新任大王。”
铲平帮众喽罗一齐跪下,口称:“我等心悦诚服的奉少侠为我帮新任大王。”
慌得少冲乱摇其手,说道:“不行,我怎么能做你们大王?”
舜伯耕最见不得别人拖泥带水,激怒之下一锄震地,道:“大丈夫说一是一,你不愿做我帮大王,是不是瞧我等不起?”
少冲忙道:“不是,不是……”
便在此时,门外白影一闪,有人道:“这儿好热闹啊。”
众人见有人闯了进来,都操家伙向来人看去,见是白莲教的木太岁。本来铲平帮在山下各处设有暗哨,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报上山来,这木太岁竟能一路过来不被人知觉。
木太岁白衣飘飘,甚是儒雅,屋中敌人上百,他竟丝毫不惧,笑着抱拳道:“铲平帮两位堂主在此,幸会幸会!为杀一个洪众,出动两位当家的,又摆什么火牛阵,铲平帮当真是费尽了心思。”
舜伯耕道:“阁下莫非还想为姓洪的报仇?”
木太岁一摇头,道:“非也,冤冤相报何时了。木某此来,是借舜堂主手中物事的。”
舜伯耕瞧了一眼手中的玄女赤玉箫,立即藏于身后,道:“这是本帮的传帮信物,恕不外借。”
吕汝才道:“魔教妖人,与他多说什么废话?”手中镔铁棍一横,向木太岁击去。却见木太岁长手一指,道了声:“倒!”吕汝才应声而倒,抱膝起不来身。
数名喽罗上前扶起,问他出了何事,吕汝才只叫“奇怪”,那左腿似被点了穴一般,不能动弹。
场中只姜公钓阅历甚丰,看出木太岁使的是“金针射穴”,袖中置有机关,触动机括,以常人不可见的芒针射入人的穴道,针上浸有麻药,入肉即散遍经脉,使人麻痹。不知就里的,还以为他施了什么邪术,对他大生戒惕之心,不敢妄动。
木太岁笑道:“这是我教的生死咒,任你武功多高,中者立倒。嘿嘿,你们还有谁上来一试?”
姜公钓道声:“我来会会。”挥双掌向木太岁迎去。木太岁身形飘动,只不近身,姜公钓威猛的掌法不能着力,一时奈何不得木太岁,但他也时时留心木太岁双手,以防他施那“金针射穴”之法。
旁边众人都全神贯注于二人,舜伯耕低声晓谕众喽罗:万一姜堂主失手,众人一哄而上,木太岁虽有生死咒,终究无法应付上百人。
两人正斗得难解难分时,忽然远处琴音响起,先时众人未加留意,后来姜公钓一掌拍中木太岁,震得他倒退三步,正欲上前,已听到了远处的琴音,甚觉奇怪。
众人见他倾耳谛听,也都侧头探耳,更有的冲出大门口。
那琴音起初甚低,几不可闻,由远及近,顷刻间大了许多,似乎弹琴之人已到门外。
众人中除了少冲、木太岁略懂音律外,都是草莽粗人,但也听得琴声丁冬,妙不可言。
那琴音一会儿转急,如万马齐奔,一会儿转缓,如清风拂面,一会儿转高,如雷霆万钧,一会儿转低,如浅唱低吟。众人都为之所动,沉醉其中,连适才的恶斗都忘却了。
少冲心想:“若非是师兄来了?”他有好几年未见庄铮,平日时常想念,也不知他近况如何,这会儿要见到他,禁不住激动起来。
那琴音急中戛然而止,余音袅袅,绕梁不绝。有人作歌道:“世上难觅,莫过知己。三十而立,七十古稀。高山流水,千古妙曲。我问苍天,谁为子期?”最后一句唱得粗犷豪放,却也显出苍凉无奈之情,令人感怀。
姜公钓道:“屋外是昆仑派的负琴先生么?既适此地,屋内故人,何不进来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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