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母亲树”桂花树,就生长在龙氏祠堂旁边,解放后办起了桂花小学。我五年的小学生涯里,它一直默默地站在那里,在八九月的时候,还会散发出笼罩整个院子的芳香,却从不曾对我们这些孩子说过一句话,哪怕我们这些顽皮的男孩一伙伙爬上去,在树枝上荡秋千,或者用石头土块攻击隐藏在枝叶间的“敌人”,它也不曾有过半句呻吟。奇怪的是,桂花小学办校几十年,它送走的小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以上,却从没有出现孩子从树上摔下受伤了,或者在桂花树下跌破了皮之类的事故的。
老一辈的人都说,它是“神树”,护佑着整个龙氏宗族。从年岁上讲,它比我爷爷的爷爷还要大,可它一直不见苍老,龙氏祠堂兴旺的时候,它不曾老,桂花小学大办的时候,它也不曾老。直到二十一世纪,它才渐渐地露出了老态:桂花小学也慢慢被边缘化,先是只办四个年级,慢慢只剩下每年级一个班,直到只有十来个学生;这棵桂花树,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被雷轰去了一半,从此佝偻着身影,支撑着日渐稀疏的枝叶,倔强地发出淡淡的芳香。
有一对母子梓树,就长在我们老屋的正后方,爬上一个二三十米的缓坡,有一片几亩地的小树林,正是因为林子小,才显得这母子俩是那样的鹤立鸡群。我问过爷爷,他说,在五八年大练钢铁之前,后山上高大的树太多了,谁也不知道它俩是啥时候长出来的。
我对这两棵母子树记忆深刻,是因为它们陪伴了我整个童年时代,它们是“小后山”最高大的树木,我的身体稍稍长大一点,几乎每天都要去爬上一爬,有时爬的是母亲,有时爬的是孩子。
梓树不同于松树,它的树干笔直光滑,中间没有什么枝桠可供借力,因此爬起来要比松树艰难很多倍,再加上它们年岁也不是很高,树皮还没有风化,我开始试图征服它们的时候,怎么也没能爬到顶点,有次还因手没有抓稳而重重地摔了一跤,妈妈有段时间曾禁止我再去攀爬。可孩子们的心怎么能够管得住,妈妈每天要去生产队挣工分,奶奶几乎是放任我满山跑,只要我不去水塘边,他们大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什么原因,以什么方式,这对母子悄悄地从那片林子里消失了。几十年后,我家老屋后面已经再没有林子了,母子树所在的那个地方,贯穿了一条村级水泥公路。其实,少年以后的我,就不曾见过它们。
在老屋右后角上,还有一棵高大茂密的稠树,它的年岁应该长于那对梓树母子,它的树皮已经有点老化和开裂了。
由于枝叶茂密,老稠树上有一个巨大的喜鹊窝,经常从树枝中间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我三四岁时,一个秋天的下午,一班少年人聚在了树下,这些十多岁的兄弟叔侄们,说要把这个窝摘下来做柴火,特别跃跃欲试的,有上屋场二伯、三伯各自的二儿子,喊我“老辈爷”的明佬佬,我的晚叔也在场,只是他一向胆小老实,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争着往树边抢位置;我们年幼一班的,也有四五个围在树脚下的外面一圈看热闹。
第一个尝试的是明佬佬,他的身材有点胖,才爬了三五下就动不了,尝试了两次,没有办法只能站到外圈来;
上屋场二伯的二儿子马上占到了树干,他爬了好几次,每次都在近三分之一处败了下来,那地方有一个突起的枝节,手脚不能同时用力,他试了几次都没突破这个难关。有一次,眼看着他双手抓住了上面的树干,双脚圈住下面的树干猛地一蹬,“咔”的一声,人没爬上去,还把裤腰带挣断了。他马上搓了一根长长的草绳,在腰间扎了两圈,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抓住树干继续冲锋,但草绳也不管用,在突起的部位一用力,还是断了。
最后爬上去的是上层场三伯的二儿子,托三伯在煤矿吃“国家粮”的福,他系了一根时尚的黄帆布腰带,只经过两次尝试,便爬上这棵大家都只能仰望的大碉树。
在树枝的中间,隐约能看到堂兄飞快地攀爬,停在一个巨大的黑影处,用力推揉着,将整个喜鹊窝扒拉了下来,一两尺长的大小树枝,不断地往下掉,足足用畚箕装了两大担,而且都堆砌到了顶部的“嗓子眼”上。
此后多年,这棵稠树挺过了烟熏火烤(有次孩子们玩耍,曾把树下的草堆点着了),却挺不过社员们的刀斧相加,在我读高中的时候,院子里的人把它砍倒,锯成板子分给了各家,我家也得了几块,请木匠师傅打造了四条红木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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