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在抿心自问,不确定的随口说道:“我就那么爱管闲事?”
知胜听闻少年言语后,有点刻薄的回了一句:“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老夫只能说你小子傻的有点过头。”
面对老人的指责,宁念并未动怒,相反他内心越发清明。
人生际遇不同,遭遇更是天差地别,走的路,过得桥自然也就千奇百怪,大小不一。
少年只知道一点,遇到和自己想法不同的人或事,没必要自己怎么样就一定要求别人也要怎么样,那叫不讲理,所以自己要改变的并非他人他物,而是自己。
当然,大多时候少年可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就好比这黑虎帮,趋吉避凶固然是好,可明知是错还要一错再错,那便与少年的秉性背道而驰,他不会容忍,更不会去迁让。
所以,宁念看向赌坊的双眼越发明亮、清澈,就仿佛能洗涤掉世间一切污秽,他舔了下微微有点干裂的嘴唇,不再有丝毫犹豫。
知胜于宁念接触时间不长,可他似乎已经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了解了对方,双手拄着漆黑拐杖,淡淡说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想好后果了吗?”
“没想过,也不用想。”这次宁念回答的非常干脆,非常果断。
知胜却像是自问自答一般,接着说道:“临来之前,我曾去街头小客栈坐了会,那的老掌柜与我是旧相识了,因为聊起了你,所以难免会提到黑虎帮。”
老人话中有话,少年已悟弦外之音。
先不说那小客栈的掌柜为何能结识到知胜这般的人物,似乎那老掌柜对黑虎帮非常熟悉。
宁念好似来了兴致,“您了解这家赌坊?”
“黑虎帮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像什么贩卖私盐,把持漕运等等吧,赚来的那些银钱几乎都要通过赌坊或青楼流转一遍,这样就算犯了周律,但也无从查起,所以说,掀了这家赌坊就等于断了那人臂膀,后果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巡街衙役能承受的。”
老人站在赌坊门前,前后左右尽是游观百姓,可他旁若无人地将话说的如此直白,就好像别人听不到一般。
街头百姓有心之人自然是能听到知胜所言,至于他们怎么想没人知晓,少年却是眉头一皱,几乎脱口而出,“若果真如此,只需贩卖私盐这一条,这些人都是死罪。”
“对喽!你小子还不算傻,这下应该就能明白了。”,知胜乐呵呵回了一句,明显是在提醒对方。
宁念却愣在了原地,表情看上去很怪异,很认真,他是真的没明白老人这句话的含义。
“我应该明白什么?”
知胜闻言脸色一僵,大感意外。
片刻后,他察觉少年并非调侃自己,于是清了清嗓子缓声说道:“雷老虎背后的那座靠山可不是一般的高。”
这次少年终于明白老人言语中的含义,他微微低头看向脚尖,脚上那双单薄老旧的布鞋显得异常卑微、寒酸。
“有多高?”宁念望着脚尖,面色平静,语气淡然。
知胜就像是能看见,微微转身一指皇城方向,“看到那宝盖了吗?”
少年抬头随后又轻轻点头,“那是皇城未央宫。”
老人同样点点头,“那座靠山比这未央宫稍微矮点,不过也有几层楼那么高了。”
宁念突然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一盏茶又或是半柱香后,他突然开口,所说言语几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直接将这位活了几百岁,见惯世间风浪的曾经大周第一武夫震的瞠目结舌。
确切的说是,这一番言语就如同一柄开天巨锤,将老人彻底敲醒,心湖泛起滔天骇浪,久久不能平静,不能释怀!
“我年幼时总喜欢上街听人说书,传闻您年轻时为了练拳,曾徒手将一座高山夷为平地。”
“我想知道。”
“那时的您是否畏惧那座山的高,是否沮丧过那座山的重?”
“漂亮!”
五问书斋内,熟睡中的李凤言如癔症般高呼一句。
虞子笙与陈悬静望着精致棋盘,随后两人相视一笑,一唱一和间又几乎是异口同声。
“不忘初心。”
“方得始终。”
随后,陈悬静,这位大周的老皇帝此刻就像是奸计还未得逞,可对方已落入圈套当中的老狐狸,他眉开眼笑,对棋盘上所展现的少年幻像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
赌坊门前。
瞎眼老叟如遭雷击。
五十年过去了,自打那场大战过后,知胜身在家中几乎每时每刻都活在算计当中,那凡尘俗世就像是一粒粒毫不起眼的尘埃,一点点掉落,一点点堆积,最后在知胜的心田之上筑起一道厚重巍峨的高山。
原本那颗质朴无瑕的武道之心在尘世污秽的渲染下,早已变得污秽不堪。
五十年过去了。
何曾有人注意过?
又何曾有人为其清扫过?
曾经那个站在山巅之上,一言不合便是一拳打杀,哪怕面对山上仙人亦是如此的知胜又何曾甘心过,但他始终找不到自我救赎,自我突破的那一丝契机,可少年的话就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将老人整个身心都洗刷干净,他那早已干裂枯竭的心田在这一刻如久旱逢甘霖,当年在南川靖难之役遭受重创后武道境界跌落,体内原本已山河破碎的武道气象在此刻同样呈现复苏之势,如枯木逢春,直至欣欣向荣!
老人体内气血渐渐翻滚、沸腾!
原本灰白的双目竟射出两道异样光芒,与之相应的老人身上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头顶之上天地异象逐渐显现。
可知胜愣是咬着牙将这一缕气机给镇压了下去。
天地也逐渐恢复平静。
这一瞬间的转变时间极短,却又似经历了千百年。
老人内心震撼的同时,直直的盯着身前少年,尽管他双目尽失,根本就看不到对方。
大周第一武夫,知胜!
武道境界高深醇厚,若是放在平时或他人身上,莫说三言两语,就是将天下的道理讲尽,也不可能被轻易点化。
但眼前的少年就愣是凭借自身处境做到了,而且他是那么的平平无奇,那么的身份低微。
可这世间事就是这么的巧合,少年那一席发自内心却再直白不过的言语,却成了老人找回初心的契机,就像虞子笙和陈悬静说的。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最后知胜微微咬牙,轻轻说道:“今日之后,我知家欠你两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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