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好?拉斐尔快要嗤笑出声了。

如果是曾经的他,或许真的会有这种想法。

“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拉斐尔若有所思地说,“他看不起我,蔑视我,但是现在,他不得不在我手里讨一个出路,我想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他嘴上说着很有意思,脸上却没什么笑意,话锋一转:“——你现在是不是认为我是这么想的?”

尤里乌斯镜片后深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年轻的教皇,缓慢叹了口气:“我没有这么认为。”

他所认识的拉斐尔,从命运的泥泞里爬出来,却从不会像泥泞里的蛆虫一样阴暗,他比更多的人都要坚定明亮。

如果不是这样,尤里乌斯怎么会愿意放弃家族选择的教皇,转而支持几乎没有任何胜算的拉斐尔呢?

“随便你怎么想,我不否认我的确对此有所喜悦,”拉斐尔傲慢地承认,然后说,“我给他这个机会,并不代表我原谅了他的所作所为,让他自己挣扎纠结去吧——然后乖乖滚到我面前来感谢我的恩赐。”

尤里乌斯朝他颔首,温柔地回答:“他会的,圣父。”

“还有,把请柬发到教皇国所有领主手里,”年轻的教皇慢条斯理地说,笑容里不带任何血腥气,甚至有些腼腆斯文,里面的某种意味却让人看了就不由战栗,很久以前,他“狩猎”尤里乌斯时,就是这样微笑的,“他们总是在自己的城邦里龟缩不出,享受着孤独的富贵和荣光,实在太过于无趣了,我希望能在庆典上看见十二位领主齐聚一堂接受神的赐福,这将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尤里乌斯露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微笑,他轻声说:“翡冷翠会确保他们的安全,他们一定会来的,我保证。”

两条狐狸相对,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被他们惦记上了的十二位教皇国独立领主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首当其冲被打击到的就是可怜的卢森公爵大人。

事实上,听见这个消息的雷德里克反应比拉斐尔想象的更加有趣,雷德里克今年十九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唯我独尊的时候,尤里乌斯通知他这件事的时候他高兴得眉飞色舞——谁都知道作为神恩颂诞日的负责人,他会获得多大的权力和荣耀,然而随后他就从尊敬的小叔叔口中听见了这个任命的提出人是谁。

这位翡冷翠小霸王当时就傻住了。

尤里乌斯拿着书绕过这块活木桩,面不改色地回到书桌后,翻了三页后,那块活木桩才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口气长得好像要把他的肺都拧干了,随即尤里乌斯见到了史上最为有趣的变脸,从惊愕到茫然到难以置信,最后定格在了愤怒上。

不,那应该叫做暴怒。

雷德里克一蹦三尺高,整张脸都涨红了,破口大骂:“他有什么企图?!这个不知来历的贱人生的——杂种!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他想羞辱我?!他做梦!我发誓——我以克劳狄乌斯之名发誓,我绝对会千百倍地偿还给他!这个——杂种!”

他滔滔不绝地骂着,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直到一种本能的直觉开始提醒他,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战战兢兢地回头去看。

书桌后的尤里乌斯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书,正静静地、冷冷地看着他。

“如果我没有忘记,我提醒过你,尊敬你的兄长。”尤里乌斯的声音又沉又冷,不含任何情绪,“我也告诉过你,如果你再犯,会怎么样。”

雷德里克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嘴。

尤里乌斯盯了他一会儿,眼里闪过了一丝失望,半晌移开视线:“不要在意机会是从哪里来的,只要它对你有好处,而你能够凭借它往上爬。作为一个波提亚,你长到了这个年纪,连这个道理都还没有明白吗?”

看来雷德里克是真的被宠爱太过了,尤里乌斯有些疲惫地想,不管他怎么纠正,早就被定型了的少年根本不愿意放弃自己那点可怜可笑的“高贵尊严”,尤里乌斯很想告诉他,他所自持的高贵没有一点来自于他本身,但是……

算了,尤里乌斯漠然地想,既然这个不适合,就换一个好了,反正波提亚家人多得很。

雷德里克脸色又青又白,他畏惧不已的小叔叔说:“现在,去换一身衣服,准备一下,去教皇宫,感谢尊贵的西斯廷一世——你的兄长给了你这个机会。”

他的语气是熟悉的命令口吻,不容置疑和拒绝。

“虔诚地,敬仰地,告诉他,你很感谢他赐予你的机会。”波提亚的大家长说。

雷德里克咬着牙,不甘不愿地低下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他做足了心理建设才乘上去教皇宫的马车,不过令他惊讶的是,侍从拒绝了他的觐见。

黑衣修士板着一张脸,一板一眼地复述冕下的话:“圣父说,他知晓了你的虔诚和敬意,希望你能够好好完成交托给你的任务,让翡冷翠有一个完美的神恩颂诞日,这就是对他的赐予最好的感恩。”

雷德里克刚刚还为了不用面见他最讨厌的人而松了口气,现在听见这段话,又浑身不舒服起来。

头一次被这样堂而皇之地拒绝在门外,还被高高在上地叮嘱了一通的少年阴着脸,抓着车门,脸色发青,还要遵从小叔叔的命令强行扯出一个笑容,车夫噤若寒蝉地缩在前方,感觉车上的主人就像一个快要爆炸的火药桶,马上就要连人带车炸上天去了。

雷德里克感受到了一种深沉的耻辱,这比刚才从小叔叔那里得知那个消息更加令他无所适从。

他曾经轻蔑羞辱的人的的确确已经爬到了他的头上,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地施舍给他一个他梦寐以求的机会,也可以拒绝他的觐见,哪怕他鼓足了勇气准备了一路。

……就好像他真的不在乎了那段旧日的恩怨一样。

但是这可能吗?雷德里克冷笑一声,他才不信那个杂种有这么宽广的心胸,他们流着相似的血脉,就注定了要死死撕咬在一起的,想要用这种方式摆脱他?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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