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乌斯是过来等拉斐尔一起用午餐的,侍从们把文书放在桌上,相继退下,尤里乌斯走到拉斐尔身旁,随手拿了一本书架上的书,一边翻,一边说:“过两天就是神恩颂诞日,按照惯例,翡冷翠要组织大型的庆祝活动,你想好让谁来统筹庆典了吗?”
教会一年四季都有许多不同的节日,包括不同的主保者的生日、祭日,与神有关的有意义的日子、有特殊含义和象征的日子等,其中也包括教皇的生日,拉斐尔今年的生日已经过去了,教历上圈画出来的标记数一数还有几十个。
拉斐尔看了看那本放在他桌前特制的教历,上面清楚地标记着需要注意的庆典和节日,神恩颂诞日就在一周后。
这是庆祝神来到人间的第一天,为世界的新的诞生,这之后神创造了万物,区分了男性和女性,将他们称为“我的孩子”,赋予人万物之灵长、神明的长子的地位。
这个节日需要接连庆祝一星期,教廷会昼夜不停地分发食物酒水,神迹广场的汽灯彻夜通明,各处的路灯能够点亮整个翡冷翠,把地上的圣城托举为暮色中的天国。
但与此同时,那些庞大的支出和采购都是不小的负担,期间醉酒闹事的概率大大上升,翡冷翠的犯罪率会远超平时,治安也就成了大问题。
选择一个合适的负责人是非常必要的。
如果是以往,交给尤里乌斯当然是最好最恰当的选择,但是……
拉斐尔感觉右腿隐隐作痛打乱了他的思绪,让他不耐地皱起了眉。
他没有一个得力的帮手,最适合的人又不能完全地信任,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如果能交给心腹,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各种纷繁的思绪在脑子里打转,尤里乌斯没有说任何话打扰年轻的教皇,他捧着书,从打开的书页上方静静地看着拉斐尔沉思的侧脸,淡金色的长发垂落在教皇的肩头,好像一层泛着薄光的纱拢住了他过于单薄的身体。
他好像一直这么瘦削。
他本该在这时候适时地举荐一个人选,但尤里乌斯忽然不着边际地想,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那个瘦巴巴的贫民窟孩子就好像一直没有胖起来过,少年时期因为腿伤常常卧床养病,没养上几天又要强撑着出去做事,还要若无其事地不能让人看出破绽,之后圣维塔利安被刺杀,拉斐尔再次落入困境,直接被流放到了教皇国最贫苦的地方,守着个破岩石城堡度日,难得养起来一点肉的脸颊马上又消瘦了下去。
尤里乌斯有些出神地看着拉斐尔,注意到了对方好像不自觉蹙起的眉尖,以及浅浅咬着下唇的牙齿。
还像小孩子一样,痛了不舒服了就要咬嘴唇。
“又不舒服了?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尤里乌斯的视线落在拉斐尔被衣服遮盖的右腿上。
拉斐尔本就烦得要死,被这么一问,心里的郁气愈发汹涌,停了两秒才咽下暴躁的话,但语气也冷漠了许多:“与你无关。”
尤里乌斯正在回忆这几天拉斐尔的行程,把不重要的几项划去,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将语调放得温柔舒缓,像在哄一只暴躁生气的猫:“以前跟着你的那名医生,我已经写信让他过来了,马上就会到翡冷翠,到时候还让他照顾你。”
拉斐尔张开嘴,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被一眼看透的尤里乌斯堵住:“这是我私人送你的礼物,他年纪太大,知道波提亚家太多的事情,又没有儿女,如果你不要他,那他最后的下场会很糟糕。”
波提亚家怎么可能照顾不了一个老人,拉斐尔当然明白这只是一个托词,但是……可能因为他的腿真的痛得有些受不了,拉扯着阻断了他清明的思路,于是他默认了这个决定。
“小唐多勒,”拉斐尔忽然报出了这个名字,尤里乌斯瞬间明白他们的话题又回到了开头,曾经那个会亲昵地靠在他身旁说话的少年现在似乎拒绝了一切温情的话题,非要把气氛拉回公事公办,“他现在在做什么?”
尤里乌斯顿了顿,从脑海中纷繁庞大的浩瀚资料里翻出了这位“鹅爵士”的近期状况:“他没什么担任的职务,老唐多勒枢机本来想在死前把他塞进教皇宫,但是你加冕后停止了对外接受教皇宫职员,他死后那些门路也不上心,小唐多勒最近正在发愁爵位的事情,老唐多勒没来得及留下遗嘱,他的异母弟弟拉了几个人想要争夺爵位。”
拉斐尔愣了一下,没想到小唐多勒这么优秀的开局居然能被他自己玩成这个样子,老唐多勒一直把他当继承人,他又是婚生子,财产和爵位的继承本来就没有任何异议,小唐多勒得是有多废物,才能把到手了的东西弄到不上不下的地步?
想到老唐多勒临死前哀求他照顾这个废物,拉斐尔痛苦地皱了皱眉,决定暂时把这个小废物蛋放一边儿去,神恩颂诞日可不能用来当这个废物蛋的练手机会。
排除了一个人选后,与小唐多勒见面当天的情况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拉斐尔忽然迟疑了一下,就连尤里乌斯都看出了他现在的挣扎:“拉法?”
拉斐尔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计较称呼问题,手指摩挲着羽毛笔镀金的笔杆,慢慢问:“那……雷德里克呢?他现在在做什么?”
尤里乌斯意识到他的意思后,眼中难得露出了一点震惊:“你要……”
他没有说完,停了一会儿,开口道:“雷德里克克劳狄乌斯波提亚,两年前从博洛尼大学神学院和法学院毕业,去年继承了卢森公爵爵位,目前有大半年时间随我居住在波提亚宫,小半年的时间去卢森履行统治义务。但他没有什么经验,如果让他来统筹神恩颂诞日的事宜——”
尤里乌斯停顿了一下,他本来想要拒绝这个近乎荒唐的建议,整个翡冷翠谁不知道作为圣维塔利安的长子,雷德里克对拉斐尔的恶意有多么深重,但是他惊讶地发现,如果剔除这个因素,无论从身份还是能力、手段上看,雷德里克竟然是再优秀不过的人选。
合适到他甚至无法在短时间内再提出一个更恰当的人选,哪怕是他原本拟定的那个人。
尤里乌斯皱着眉思考起来,越想越觉得雷德里克还真是不二人选。
雷德里克出身高贵,从小在翡冷翠长大,对翡冷翠各个家族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了如指掌,他的关系网也足以覆盖大半个贵族阶层,指使起各种人都不会费力,加上他自己还拥有一支护卫队,能够帮助翡冷翠治安护卫队维持治安,更主要的是……他知道雷德里克一直憋着一股气想“做点事”。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也是雷德里克处处针对拉斐尔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圣维塔利安三世教导培养拉斐尔,把他带在身边指点他,这对一个年幼的濡慕父亲的孩子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他当然无法直接去指责位高权重的父亲,就只能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到无辜的拉斐尔身上,这么多年,他一直憋着一股气想要证明自己比拉斐尔更好,直到圣维塔利安三世逝世,这个心结也彻底无法解开。
“如果他知道是你给了他这个机会……”尤里乌斯几乎要苦笑起来了,他设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想象不到雷德里克的反应。
拉斐尔倒是一点都不在乎雷德里克的反应,他甚至冷笑了一下:“他要是不愿意,愿意的人多了去了。”
说着,拉斐尔看着尤里乌斯,两人对视了片刻,拉斐尔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嘲讽,精致到近乎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漠然冰冷得像是一尊雕塑,非人的美感里慢慢渗透出了古怪的冷酷:“你以为我在对你、对波提亚示好?”
的确,这个行为是很容易让人误会,毕竟雷德里克曾经也让拉斐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吃尽了苦头,突然提出给他这么个好机会,有点像一个陷阱,要么就是一种无声的示好,向曾经未曾善待过他的贵族们示好,表示新教皇的宽容大度和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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