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点点头,一一记下了。
这种事情苒苒之前就听说过,不过是变相行贿的一种。一辆好车外加一张大面额的油卡,坏了撞了都有人给擦屁股,就算有个什么事也查不到那官员头上来。说是借,其实比送还要方便实惠。
陈洛在半路上下了车,夏宏远带着苒苒去了一家高档的私人会所,点了一桌子的菜,不停地用筷子点着盘子叫她多吃,走一如既往的豪爽风。苒苒就突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韩女士每每提到他都会有些不屑,说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有再多的钱也成不了名门。
那时他们还没有离婚,两人却已开始吵嘴,韩女士骂夏宏远粗鄙没素质,夏宏远回应她是装相假惺惺。现在想来苒苒竟然有些怀念那些日子,虽然他们会吵吵闹闹,起码家里还有点人气,有那么点热乎劲。
吃过饭跟着夏宏远出来,竟然在走廊里又遇到了邵明泽。他显然是有应酬,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他先微笑着跟夏宏远打了个招呼,然后才又看向苒苒,似笑非笑地问:“夏小姐,单位里的检查都过去了?”
夏宏远听了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得看向女儿。
苒苒掩饰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答:“还没有,这次检查的力度比较大。”
邵明泽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嘴角,又跟夏宏远寒暄了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夏宏远问苒苒:“你怎么认识邵明泽的?”
苒苒想了想,半真半假地答道:“前一阵子相亲的时候碰到的,两人就聊了几句,挺坦率的一人,直接和我说相亲是因为家里所迫,他其实已有交往的女友了。”
夏宏远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悦地说道:“有女朋友还相什么亲!谁给你介绍的?”
苒苒怕自己弄巧成拙,忙弥补道:“是妈妈的朋友,也是好心。”
一听提到韩女士,夏宏远的脸色反而更阴沉了几分。她忙用双手拽上他的胳膊,又趁热打铁道:“都是妈妈啦,她好像总是怕我嫁不出去,恨不得立刻找个人把我给嫁了,好有人能养我。可我真是不想这么早就结婚,我还没玩够呢,而且妈妈的朋友都有点假惺惺的,我一点都不喜欢。爸爸,你给我撑腰好不好?”
夏宏远很享受女儿向他撒娇,闻言忍不住笑了:“我夏宏远的女儿不用别人养,既然不想早结婚,那就再玩几年,等爸爸给你挑个好的!”
她心中大定,摇着夏宏远的胳膊又大大地耍了一番娇痴。
夏宏远又有些惋惜地叹道:“邵明泽这人倒也算是个人物,有点可惜了。”
她不敢接他这个话头,忙借着买房子的事情岔了过去。夏宏远叫人在她单位附近挑了好几套房子,她最后选了一个面积最小的,只有百十来平米,却是大开间结构、精装修了的,宽敞明亮,一个人住着正合适。
搬家那天穆青过来给她帮忙,临走的时候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也许你会说我没良心,说我忘恩负义。可是不管怎样,我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理解我的做法。”
苒苒再明白不过穆青的想法,她不过就是要逼她自立,逼她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断罢了。她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穆青的肩膀,说道:“我要感谢你,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包容,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是我应该感谢你,穆青,真的。”
她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感激着穆青,虽然她曾在穆青最困难的时候拉过她一把,可后面这几年,却是穆青一路拉着她前行,对她之体贴爱护、耐心周到,比起家人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感激有这么一个人可以陪着自己走过人生中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
新住处离单位特别近,走路也不过是十来分钟的路程,苒苒便把早上起床的时间又往后推迟了几十分钟。每天从床上爬起来后简单地洗把脸,溜达着去单位吃早餐,中午也在单位里凑合一下,晚上却是早早地回到家里给自己熬稀饭喝。虽然家中没有了穆青操持,但因为不必再把时间花在路上,她的生活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自从邵明泽事件之后,韩女士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她。
她和夏宏远走得倒是越来越亲近。这一天本来又约了一起吃饭,可还没到下班时间,夏宏远就打了电话过来,当时她手头上正忙着转一份公文,不等他说话就急急忙忙地应道:“爸爸,我这会儿忙着呢,你先定地方吧,我下了班直接过去。”
说完就要挂电话,夏宏远却在那边喊住了她:“等等,苒苒。”
她只好把手机换到了左手上,一面用右手操作着鼠标,一面问他:“还有什么事,爸爸?”
夏宏远一反往日里爽直的风格,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苒苒啊,爸爸有个朋友想给你介绍个男朋友认识,你晚上去见一见?”说完了又紧着解释,“不管成不成,都先去见一面,算是给爸爸一个面子。”
苒苒愣了一愣才听明白了夏宏远的话,然后很快便做出了最适宜的反应,乐呵呵地答道:“好啊,爸爸,我就卖给你一个面子。说吧,要去哪里见面?”
夏宏远告诉了她一个地址,最后还不忘交代她换件衣服再去,打扮得漂亮点。
挂了电话,苒苒又继续转发她的公文,待把文件都转发出去,底稿也都保存了,这才突然想起来竟然也没问问夏宏远对方的情况。她暗道:这回失策了,就算是做戏也应该做得周全点,这般连什么情况都不问一句,明摆着就是去应付差事,日后没准夏宏远就能回过味来的。
她一面暗暗懊悔着,一面起身从储物柜里掏出来那件灰色的长大衣穿上,想了想,又回身对着镜子把脸上的妆擦了擦,觉得确实是又土又难看了,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谁知到了地方才发觉对方竟然又是邵明泽!
邵明泽这回没有起身,只坐在那里抬着头惊讶地看她,也是一副有些意外的神色:“夏小姐?”
苒苒哭笑不得,在他对面坐下,有些刻薄地问他:“难不成邵先生是对我一见钟情了,所以才这般念念不忘、死缠烂打?”
邵明泽的面上迅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镇定,闻言答道:“还不至于。”
她忍不住嗤笑出声:“那这算什么?缘分?”
邵明泽微微眯了眼,淡淡地说道:“我本来是不相信什么缘分的,不过这样几次三番地与夏小姐偶遇,倒是真有些信了。”
“偶遇?”苒苒瞧着他一脸严肃却谈缘分,越发觉得他言行可笑,张口问道,“这也能算是偶遇?你相亲前都不问对方的情况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果然就见邵明泽挑高了眉,反问她:“难道夏小姐就问过了吗?”
苒苒自然是没有问过的,如果要是问过了也就不会来了。她被他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眼睛,憋着气看他。
邵明泽面上仍是淡淡的,主动替她问服务生要了饮品,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出言解释道:“因为眼看着就要到了三十岁,家里有些着急了,所以最近一直在安排我相亲。夏小姐是我这周见的第四位了,实在是没有心情和精力再去提前做功课了。”
这样出乎意料的友好态度倒是叫苒苒不好意思再继续绷着一张脸,只好将那口气吞了下去,面色缓和下来,没话找话地问道:“邵先生对前面几个都不满意吗?”
邵明泽把身子往后倚靠过去,很是坦诚地答道:“有的是我看不上,有的是看不上我。虽然是相亲,但毕竟是奔着结婚去的,总要找一个相互看着顺眼的才能在一起生活下去。”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叫苒苒颇为意外,不管他这人如何傲慢,这几句话说得倒是极有道理。苒苒不由得点了点头:“邵先生是个明白人。”
邵明泽瞥了她一眼:“请叫我明泽就可以了,听家母说她和韩阿姨在闺中时就是好友,两家更是世交,这样算来你还应当叫我一声哥哥。苒苒,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苒苒听他和她攀关系,立刻就提高了警惕,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你想问什么?”
邵明泽问道:“你是独身主义者吗?”
苒苒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于是答道:“不是。”
邵明泽又问:“那现在可有正在交往的男友?”
因为已经牵扯到了两边的家长,这事更不能撒谎,苒苒老实答道:“没有。”
“是否在守候一段爱情或者是在等待一段爱情?”
苒苒沉默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没有。”
邵明泽缓缓地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如此,能不能考虑一下和我发展?毕竟我们几次见面,也算是有些缘分,更何况不论是从家庭还是个人来说,我们的条件还都比较合适,相信以后若是一起生活的话,也将会是不错的伙伴。”
他态度冷静,言词条理清晰,就像是一个专业的投资人在跟她分析应该选哪一个投资组合更能规避风险。若是此刻谈论的是别人的事情,也许她会欣赏他的这一份客观和理智,可当她自己身处其中的时候,却是十分厌恶他的这种态度。
苒苒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静静地听着他的分析,待他把话都说完了,才抬眼看他,眉目含笑地问:“那婚后呢?两个人怎么相处?各自有各自的空间,只要在面上过得去就好?”
邵明泽神态平静地看了她片刻,这才淡淡答道:“在你。”
“哦?这话怎么讲?”苒苒又追问。
邵明泽眉头微敛,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可以不干涉你的交友,但同样,也请你给我留有私人空间。”
话说到这里已是十分明白,就是夫妻两个各玩各的,只要在人前扮演一对恩爱夫妻就好,然后等到合适的年纪,再生育两个子女,组成一个世人都认同的正常的家庭。
苒苒笑了笑:“邵先生给出的条件的确很优渥,不过却独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邵明泽挑着眉梢看她:“什么?”
“你忘记了问我的择偶条件是什么。”苒苒答道。
邵明泽不在意地笑笑,眉眼中有着不屑掩藏的锋芒,问:“那请问你的择偶条件是什么?家庭、学历、工作、相貌,我有哪一点不能满足你的要求?”
苒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一针见血地答道:“身高。”
邵明泽的嘴角虽然还微微勾着,眉梢上的笑意却是敛了起来,沉声说道:“我应该不算矮。”
“可我喜欢高个子的男人,至少也得一米八以上。”苒苒笑笑,又站起来夸张地伸直了胳膊,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要这么高,这样才能达到我的标准。”
邵明泽眯着眼打量她,还偏了头看了一眼她的脚下,反击道:“夏小姐的身高貌似也不算高,到一米六了吗?”
苒苒故意睁大了眼睛,眨了眨,才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就是因为我不够高,所以才更要找一个高的,好来改良下一代基因啊。”她掏出一张钞票放到桌面上,笑道,“我也建议邵先生去找一个身材高挑的妻子,这样才能叫未来的儿子能有一米八的身高,不会被女孩子挑剔。”说完了又冲着他挥了挥手,“拜拜。”
转身离开的时候,邵明泽突然在后面叫她:“夏小姐。”
苒苒回过头去,就见邵明泽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男女的身高不要相差太多吗?否则不但站在一起会很不协调,就连接吻和做爱都会很不方便的。”
她的脸上一烫,恨不能将那一杯咖啡泼到他的脸上去。流氓就是流氓,哪怕外表上装得再像一个绅士,也掩藏不住他的流氓本性。
邵明泽坐在那里,微抬着脸看她,狭长的眼眸中藏着促狭之意,像是藏着一对瑰丽的宝石,被店内的灯光映得流光溢彩,眼睑一开一合间就像是有无尽的光芒从中倾泻而出,仿佛能摄走人的心魄。
苒苒把视线从他细长的眼睛上移开,顺势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勉强地冲他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多谢邵先生的提醒,我以后会考虑一下这方面的问题。”
邵明泽神态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着随意地搭在桌边,回道:“不客气。”
苒苒憋了一肚子的火出了咖啡厅,因为走得太急,下台阶的时候还差点崴了脚,气得把两只脚上的高跟鞋都扒下来狠狠地砸了出去。四周的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她顶着众人的目光往前走了一段,最后还是灰溜溜地把鞋子捡了回来。
可受了这样一顿气总得找个地方撒出来才好。苒苒打车去了夏宏远的公司,双手撑在桌子上对着他大吼:“那个邵明泽到底有什么好?叫你和韩芸轮着班地把我往他面前送?是韩芸想巴结他的门第,还是你要从他那里借钱?你们当别人都是傻子吗?真的会相信这样屡次三番地见面是偶然?就算要做能不能做得自然一些?能不能顾及点脸面?”
许是她这些日来装乖巧懂事装得太过逼真了些,害得夏宏远一时都无法适应她突如其来的泼辣。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直等她都吼完了,这才回过神来,当下就恼怒地叫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女孩子家这个脾气像什么样子!”
什么事都得适可而止,撒泼也不例外。该有的强硬之后,要解决事情还是需要好好说话。苒苒随即放软了姿态,抹着眼泪控诉道:“爸爸,你们这样做叫我很难堪。邵明泽不会相信我是被你们蒙在鼓里的,他只会以为是我在耍心机,就算以后相处,他也会看低了我的。”
果然,苒苒这样一说,夏宏远脸上的怒气顿时散了,反而带上了些内疚之色,手忙脚乱地抽了纸巾递给她:“苒苒别哭,别哭,都怨爸爸没把事情和你说清楚。”
苒苒接过纸巾捂在脸上,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夏宏远搓着手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最后停在她面前,举高了双手妥协道:“苒苒,是爸爸错了,爸爸不该听你妈妈的话叫你再去见邵明泽。是你妈妈说你对邵明泽有点误会,邵明泽其实对你印象很不错,也有意和你交往。我以前和那小子打过两次交道,觉得那小子肚子里有点东西,又瞧着他们家也算是个正经人家,这才一时被你妈妈说动了。”
苒苒透过指缝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夏宏远,见他确实是一副被她哭得头大的模样,便又一面哭着一面指控道:“爸爸什么时候这么听妈妈的话了?分明就是你瞧上了邵家的财势,想要不顾女儿的幸福卖女求荣!”
夏宏远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恨不能对女儿发誓:“没有,爸爸绝对没有!”
苒苒用纸巾擤了把鼻涕,盯着他问:“那你还要和妈妈一块儿逼着我去见那个邵明泽吗?”
“不会了,绝对不会了,我的女儿就是个公主,只有挑别人的份儿,想见谁就见谁。”夏宏远保证道,还不忘补充一句,“以后也是想嫁谁就嫁谁!”
凡事都要见好就收,再说又得到了夏宏远的保证,于是苒苒心满意足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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