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莫名被明雨的话说得面红耳赤,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巴:“你说什么呢!”

污言秽语!

明雨:“污人自污,我可没这么想。”

他扯下惊蛰的手,没好气地看他。

“得了,你不用说,我就知道,肯定还是因为容九。”

惊蛰紧张兮兮地看着紧闭的门窗,又回过头来瞅着明雨,气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人好生奇怪!

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像是系统那样的?

不然怎么每次都能看穿!

明雨横了他一眼,哼哼了两声:“说什么呢,我还看不透你?”

惊蛰的变化,明雨是看在眼里。

如果说还有谁能影响到他的情绪,那除了家人朋友,也就唯独容九。

惊蛰垂头丧气地坐着。

其他人问,想要撬开惊蛰的嘴,那是不容易;可明雨来问,惊蛰憋着憋着,还是嘀咕着全说了。

他没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比如容九的中毒,还有他们那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只提及他是被药力影响,还有那些言语。

可光是这些,已经足够明雨跳起来,拔腿就要往外冲。

惊蛰吓得扑过去抱住他:“你做什么?”

明雨冷静地说道:“我去乾明宫。”

惊蛰:“冷静,冷静,这时候你去乾明宫前,未必能找得到他。”

明雨露出森森的微笑:“我去那大喊容九是个疯子,他总会出来见我的吧?”

惊蛰默。

大概是会被人拖去咔了。

在殿前失仪,且不说容九出现,直接被侍卫给拿下了吧。

惊蛰扯住明雨的胳膊,苦口婆心:“你消消气,消消气,别生气啦,我都没生气……”

“那你为何不生气?”

明雨气冲冲地回头看他,甩开他的胳膊,用力地戳着他的心口:“你应该生气,你理所当然生气。”

惊蛰微怔,过了一会,才轻声说:“其实一开始我很害怕,我觉得……他好像想杀了我。”那种窒息的感觉太过可怕,好像潮水源源不断地覆没到头顶,难以喘过气来。

他低下头,有些焦虑地抠了抠手指,发现原本长了冻疮的地方都恢复了过来。容九送来的药都很有用,每次只要记得多涂几次,总是能好起来。

惊蛰抿紧唇:“……但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在用力抱着一块浮木。”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瞬的感觉,可能是窒息感带来的幻觉?

容九那么用力抓着他,仿佛是救命的药。

明雨:“你不会自作多情,想着去充当什么救世主吧?”他说的话有些难听,却过分犀利,“惊蛰,想想我们是什么人,他是什么身份,如果他只是想玩玩,你会死的。”

明雨现在就害怕,容九会是什么特殊怪癖的人。

他在进宫前,曾听过这种。

明雨原本是被人牙子花了几两银子买来的,本来是要卖去给一位姓李的大户人家,后来,在人牙子家帮厨的小姑娘偷偷摸摸和他说,那姓李的大户人家,已经在人牙子手里买过四五个小孩,全都已经死了。

明雨偷偷哭了几次,而后拼命表现,最终抓住了机会,换来了进宫的机会。

哪怕是进宫做太监,好歹他还能保住一条命。

许是因为年幼时的经历,明雨对这种事尤为敏感,听惊蛰说话就有些气上头来。

惊蛰失笑:“若你是担心这个,那倒是……不用。”

他顿了顿,轻声说:“我们没做那事。”

明雨诧异地看着他,方才听惊蛰那么说,他还以为容九强迫他了。

惊蛰被明雨盯得有些羞恼,捂着脸说:“别看了,真没有。”

明雨的气消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毕竟这丝毫不能改变容九的恶劣行为。

“你……他,不会是不行吧?”

鬼使神差,明雨分明是要痛骂容九,却又先问了这句。

这不能怪明雨!

他们这样的人,早没了那能力,怎能不好奇?

惊蛰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绿,简直像是调色盘,憋了半天,惊蛰恨恨地说道:“我怀疑他有病!”

死活不泄的病!

那蘑菇烫手得要命,偏生怎么都不肯哭。

可惊蛰才是那个被折磨哭都哭不出来的人!

他当真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连眼泪掉出来都是奢侈。

因为会有人非常贪婪地舔舐着眼角,仿佛万分渴慕,连任何一滴的流失都不被允许。

明雨显然误会了惊蛰的意思,嘀咕了起来:“都不行了,怎么还那么多心思,有毛病啊……”

惊蛰:“……”

是那个有病,不是这个有病啊!

不过看着明雨的脸色没那么紧绷,惊蛰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要是明雨一个冲动,真的奔着乾明宫去了,那惊蛰得后悔死他这张嘴。

……就让他当做容九是不行了吧。

反正容九也不会知道。

惊蛰眨了眨眼,有点心虚。

明雨:“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斜睨了眼惊蛰。

“看你这样,就没打算和他断。”

惊蛰摸了摸自己的脸,惊叹明雨简直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明雨:“你要是能和他断了,至于这么纠结吗?”

他方才说惊蛰有时是个冷漠的人,这句话倒是不错的。

倘若惊蛰当真打算断了,他反倒会非常果断,根本不会犹豫。只有他还念念不舍,左顾右看时,才会给自己憋成这样。

明雨叹了口气。

“其实……”他顿了顿,“今天,是慧平去找我,我才知道你的事。”

他看了眼惊蛰,果不其然看他脸上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如果是从前,你不会被人看出来。”他轻声,“惊蛰,是容九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惊蛰其实想说,并非容九,而是系统和任务的压力,以及那些如影随形的危险。只是话到嘴边,一来不能说,二来……

当真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明雨还在说。

“以前,你一直很冷静,不会去奢想什么东西,就连欲望也几乎不会有。别人让你去干苦活,你就去,就算没好事,你也懒得计较。你就好像只是,被迫活着,只要能活着,别的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他絮絮叨叨说到这里,总算停下来,认真看着惊蛰。

“可现在不是。你有慧平,还有许多朋友,有人在乎你,关心你,你也会在意他们,为了他们奔波,不再只是局限在壳子里……惊蛰,这让我觉得,你当真活着。”

惊蛰很清楚,明雨口中的两个活着,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行尸走肉地活着,还是认认真真地活着,的确……

完全不同。

惊蛰将脸埋在手心,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他轻声道:“有时我也会觉得,自己挺可怕。”

他语气有几分艰涩,带着一点茫然。

“明雨,他分明很恶劣,更是做出种种让我觉得……非常危险的举止。但我为何还是……”

犹豫。

这会让惊蛰觉得,他也活似个疯子。

乾明宫内,淡淡的香气,在殿内弥漫。

这股香料,最初只在偏殿。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正殿内,如今,已经是整个殿内都燃着。

宁宏儒能感觉到景元帝并不喜欢。

可他什么都没说。

这对皇帝而言,已经是某种程度上的默许。

宁宏儒很想喜极而泣。

这药香的制作,经过了宗元信的指点,不仅能够防止蛊虫的靠近,也可以安神定魂,用在景元帝的身上,也是再好不过。

石丽君和他迎面走过,脚步匆匆。

这位女官掌管着尚宫局的一切事务,故而时常会被太后召唤,不过,她和太后的立场不同,太后对她根本称不上信赖,许多事情不经尚宫局的手,石丽君也甚少会去沾染。

宁宏儒脚步微停,石丽君和他擦肩而过时,说了句话。

“茅子世回来了。”

茅子世啊……

宁宏儒知道景元帝派他去查了什么,如今人既然已经回来,那就是查得差不多。

他亲自去沏了热茶,又换了景元帝近来喜欢的桃花酥,这才轻手轻脚地将东西送了进去。

在北边的书房里,皇帝的身前,正跪着一个人。

看起来年纪约莫二十岁出头,很是年轻,不过留着的胡须有点长,显得整个人的气质又有几分老气。

“……黄庆天这些年……喜欢去……正是……”

“许氏……娘家……”

“瑞王与黄家时常有书信来往……”

“……太后召集黄家女……”

密密麻麻,全都是关乎黄家的隐秘。

宁宏儒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放下,注意到早些时候端进来的药碗已经空了。

景元帝半心半意地听着,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多少,眉间低垂,瞧着好似是在闭目养神。

待茅子世将话说完,殿内变得尤为寂静。

良久,景元帝才睁开眼。

“起来吧。”

茅子世依言站了起来,动作很是利索,刚才跪了那么久,根本影响不了他。

“陛下,可要对黄家做进一步的……”

茅子世跃跃欲试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哽住,盯着皇帝的脸好一番看,“陛下,您的脸……”

是他看错了吗?

为什么会觉得,景元帝的右眼边上,那淡淡的痕迹,是……被人打了吗?

怎么会打在眼睛上啊!

“谁有这般神勇,臣真想见见。”

谁这么大胆,身手这么好,居然做了他想做,但是又不敢做的事。

当然,也是因为做不到。

毕竟景元帝的身手尤为不错,想要揍人也没那么容易。

“……”

景元帝没搭理他,宁宏儒则是脸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茅子世琢磨了一会,恍然大悟:“哦哦,是不是人已经没了?没事,让我去上上坟也好。”

宁宏儒:“……”

求你快闭嘴吧!

景元帝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落在他身上:“你很闲?”

茅子世敏锐地觉察到了危险,立刻做出严肃正经的表情来:“陛下,微臣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做,还请恕罪,微臣这就告退。”他镇定地告退,镇定地转身,人刚出了殿外就小跑起来,跟背后有怪物在追一样。

茅子世这个人,能力是有,就是太过玩世不恭,闹出不少笑话。

他离开后,乾明宫就安静了许多。

宁宏儒守在景元帝的边上,清楚地看到,桌面上除了茅子世送来的,与黄家有关的文书外,还有一份关于陈安的资料。

不是在宫内的,而是他在宫外的行踪。

陈安在宫里做过什么,和什么人接触过,又是怎样从直殿监去御药房,又从御药房被贬,后来成为新进内侍的管教太监,这一桩桩一件件,早就查得清楚。

包括陈安和姚才人的关系。

不过,陈安和姚才人能避开太后的耳目,在后宫活了这么多年,也是有几分能耐的。哪怕能查到他们的联系,可他们是如何来往的,迄今还不太清楚。

而陈安在宫外的行踪,因着他生前也不是多么有名的太监,出入宫闱虽有记录,可他外出后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这就不是那么容易查出来。

茅子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也不过查到了一点点痕迹。

这其中,就包括了陈安和岑玄因在宫外的来往。

这两人的关系,间接说明了陈安为何会对惊蛰特殊照顾。

不过,这些都不在景元帝关注的重点。

他在众多文书里挑挑拣拣,最后翻出来一份,仔细打量起来。

其上,记录的是一位官刀儿匠的口供。

说的是他父亲还活着的事。

刀儿匠是一种世代相传的工作,通常是父传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记得住一些事。

因为陈安,当年也是被这位刀儿匠的父亲净过身。而大概在十来年前,陈安又再一次,曾与他的父亲有过来往接触。

在那次接触后不久,父亲做了最后一次刀儿匠,没多久就去世了。

附在这件事后的,是那一次的名单。

景元帝一行行地看下去,直到最后,看到了惊蛰的名字。

而后,景元帝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森然恐怖的怪异。

分明是在笑,却莫名其妙叫人接连打着寒颤。

哪怕是宁宏儒,也忍不住抖了抖。

他见过景元帝冷笑,狞笑,讥讽地笑,却甚少看到皇帝笑得这么……

瘆人。看着很高兴,畅快极了。

但还是瘆人。

陛下能不能别笑了?

真的好怕人呀。

景元帝称得上愉悦地将那张纸丢在笔洗里,茅子世辛辛苦苦查出来的东西,就这么化在了水里。

墨痕被水荡开,随着水波微微晃动,纸张在染黑了这笔洗里的水的同时,自己也一点点地糜烂在水底。

他早就有所猜测。

关于惊蛰多年藏身北房的缘故,关于他闭口不言,谨慎微小藏着的秘密。

不过,当事实当真揭露在眼前,景元帝难掩愉悦之色。

哈,真好。

能完完整整地,得到他。

也不枉费茅子世这般辛苦,倘若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景元帝猜错了……那现在茅子世要带回来的,就不只是这些消息,更还有那宝贝根子。

景元帝是断然不能够让惊蛰的任何一部分,遗落在外的。

惊蛰倘若知道他所想,怕是要骂他疯。

可疯又如何?

宗元信的药的确有用。

它撬开了尘封许久的冰层,一点点敲碎了厚实的冰块。

只是,这未必是好事。

至少在当下。

凿开冰山,挖出的未必会是直白快活的情感,有时也会拖拽出一头最原始的恶兽,毫无遮拦的情欲冲撞开来,会疯狂袭击着钟情之物。

帝王的偏爱,本身也是罪。

赫连容的……尤为如此。

惊蛰这些时日的回避,对于皇帝而言,也恰恰是一个适当的时间。

他需要一点一点的,将那些过于暴虐的情感,收敛起来,把它维持在一个微妙的界限上。

既不能彻底地惊跑那只可怜可爱的小狗,却也不能……

让他继续无视下去。

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女官石丽君出现在殿内。

石丽君的脸色有些古怪,匆匆行礼后,“陛下,寿康宫传来消息,说……章妃有了身孕。”

景元帝还没有任何反应,宁宏儒的脑袋就飞也似地抬起来。

章妃?有孕?

这几个词听起来都很正常,可出现在景元帝的身上,那就非常不正常!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景元帝,果不其然,皇帝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石丽君。

在那股莫大的压力之下,石丽君忍不住低下头,额头冒出了薄汗。

“……是吗?”陛下的声音透着几分慵懒,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就去瞧瞧吧。”

那甚至,还透着几分冰凉的愉悦。

只是,和片刻前真正的,让人有点发暖想笑的,便是截然不同了。

宁宏儒一点,一点地看向皇帝。

赫连容的肤色很白。

死寂,惨淡的白,衬得那张昳丽漂亮的容貌越发的冷漠。

当他勾起唇,带着冷淡的弧度。

死亡也就如影随形。

他要挖开她的肚子,好好看看。

“他”的种,那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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