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惊蛰就有点无精打采,每日上工如上坟,慧平等几个看了有点担心,哥几个思索了后,派出了最会说话的世恩前去打听,若是真的遇上了什么麻烦,他们几个也好帮帮忙。
总不能只叫他们一直得到惊蛰的帮助,却不做些什么。
只可惜铩羽而归。
世恩耸肩:“他只说心情不大好,别的都不肯说。”
而且除了偶尔的异样之外,惊蛰看起来一切如常。在他提起来的时候,甚至还反过来笑嘻嘻着拍着他的肩膀,与他勾肩搭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结果等回来他才发现又被忽悠了。
惊蛰有时候,可真是个大忽悠王!
谷生摸了摸下巴,“是什么不好提的事?”
紧接着,慧平似乎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想说,但忍了忍,没说出来。
他想起来正月初一的时候,他半睡半醒间听到惊蛰回来的动静,那会好像是清晨……惊蛰应当是一夜未归。
原本这是不合规矩的。
不过除夕夜,许多人守岁,皇宫也是如此。在这个时候寻常的戒律,只要不太过刻薄的,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夕那夜,惊蛰应当是和朋友相见。
闹了不愉快吗?
慧平心里有着种种猜想,不过面上却说:“惊蛰不愿说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倒是你们几个,惊蛰布置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一想到这个,世恩和谷生就讪讪,面有菜色。
这几日过年,不仅上头放松了些,他们对自己也很是懈怠,别说功课了,就连读书练字都忘记。听到慧平提起来,立刻灰溜溜地跑了。
慧平好笑地摇了摇头,就见到胡立等在门外。他微微一愣,不知胡立为何而来,便迎了上去。
胡立长得干巴瘦小,不过人很机灵,他拉着慧平到了偏僻处,左顾右盼,趴在慧平的耳边如是说了一会。
慧平面色严肃起来,朝着胡立点了点头。
而这时,被朋友们担心着的惊蛰,正跟在姜金明的身旁,随同他去拜访掌印太监。
这位掌印太监,在这个位置已经做了十来年,不出意外,他会一直做到他岁数不合适的那一天。
底下的掌司都和他关系还算不错,至少面上过得去。毕竟整个直殿监,又不是什么清贵,或是有肥水的地方。
既然爬不上那个位置,那不和顶头上司闹出矛盾,就是他们的处世之道了。
惊蛰留守在屋外,与其他几个掌司带来的小太监一起,正聚着说话。
顺带看门。
他不是第一次被姜金明带来参与会议,与其他掌司带着的小太监已经混得脸熟,至少也能说得上话,混在里面听着他们八卦,也不算突兀。
不过他往往是听的那一个,说,却是说不上几句话。
他们这群人,比起只埋头干活的,却又好了不少。
跟着掌司做事,有时到处跑腿,见闻更多,知道的事情也就更多。
惊蛰就听到杂务司那头的小太监说:“我家掌司刚来时,可是……,管戒律……前头宫里彻查那会,死了许多人……”
杂务司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后,调来了新的掌司,人员也恢复了定额。
“听闻都是寿康宫那位下的命令。”
“……几位娘娘在御花园……出了事,摔倒……”
“……出血……受伤……”
惊蛰走神了会,听到几个抓耳的词语,这才又仔细听起来。
方才说话的,还是刚才那个杂务司的小太监,名廖江,笑起来还挺可爱的。
廖江说,他跟着掌司去办事,经过御花园时,正巧听到了御花园传来了动静,只是那会掌司催促着他赶紧走,不许停下,这才没看到经过,而后再打听,才发现那时候,御花园出了意外,好几位宫妃出了事,摔得头破血流。
另一个掌司的随从太监听完,不由得奇怪:“我怎么没听说这事?”
廖江:“这是早上发生的事。”
有人又叹:“得亏江掌司机敏,要是留下来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当真是麻烦。”
廖江年轻,会被新来的江掌司看中,不外乎他的名字,和他刚好重合。江掌司比较迷信,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就把廖江带到了身边。
实则,廖江还是个愣头青。
得亏他还算聪明,速成之下也算是有模有样,只在一些细节上,还是会泄露出他的稚嫩。
廖江笑了笑:“江掌司是真的很好,回来的路上,他也教过我。”
他们聊的这些事,若是在外面,是不说的。毕竟有些敏感,若是提及了不该说的话,泄露出去,反倒是麻烦。但在场这几个都是掌司身边的人,说起话来,就不那么拘束。
惊蛰听了一耳朵八卦,回去的路上,他跟在姜金明的身后,听到他问:
“可是身体不大舒服?”
姜金明的语气很温和,不过惊蛰却是严肃起了脸色,毕恭毕敬地说道:“是小的这几日睡不好,让掌司忧心了。”
姜金明笑了笑,看着惊蛰说道:“不必这么严肃,只是说说话。”
惊蛰:“若是这几日有何疏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姜金明摆了摆手,叹了口气。
惊蛰微顿,住口不再言。
姜金明:“你和云奎关系好,这固然是我选中你的原因之一。不过,你识字,会写,这也是你的本事。我观这两月,你之谨言慎行,哼,要是云奎那小子,有你几分谨慎,那就不错了。”
惊蛰做得很好,他也不忌惮于释放一些柔和的态度。
惊蛰只是笑了笑。
姜金明是个不错的掌司,惊蛰在他手底下做事,并不觉得为难。他看在云奎的面子上,待惊蛰也很宽厚。
只是,莫看他每次提起云奎时那埋汰的口吻,可要是云奎做的只有惊蛰的十分之一,在姜金明看起来也是千好万好。
他们对于姜金明来说,关系截然不同,惊蛰也从来不会搞混这种关系。
他谨慎,是为了安全。
姜金明喜欢这份谨慎。
方才,屋内的掌司们说完话,停下吃茶时,外头的动静就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姜金明观察了一会,外头那些七嘴八舌的小太监里,唯独惊蛰是那个一直听着的人。
这样好,多嘴的人,容易活不下去。
姜金明:“今日,掌印说,再过些天,要将西边的宫殿都清理一下,到时候,你记得安排人手。”
惊蛰记下此事,路上,姜金明又嘱咐了不少,等回到直殿司时,已经是下午。
他将手头的琐事处理完后,倒是空闲了下来。
正在此时,系统的声音古怪响了起来。
任务七完成】
惊蛰愣住,任务七?
比新田的事,惊蛰早就忘记。不说有没有能力完成,就算是有能力,惊蛰也没有打算这么做。
“任务完成,便是说,比新田被人劫走了?”惊蛰的脸色古怪,“他被人带走,也算是我的任务完成?”
他可是一点力气都没出。
既然系统可以绑定错宿主,又为什么不能判定任务完成?】
惊蛰:“……”
你是有脸。
还敢举一反三哈。
这对惊蛰来说是好事,他不用再去思考惩罚的麻烦,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比新田跑了,这样一个祸害……
惊蛰的确高兴不起来。
他还是宁愿他死在刑场上。
“比新田是何时被劫走的,劫走的人是谁,你能知道吗?”
惊蛰问,这系统怪不靠谱,但有时候也能有那么点灵光一闪。
劫走他的人,叫孟中通。两个月前被带走。】
系统居然真的做出了回应。
看来每一次完成任务,它获得的能量都在不断增加。
惊蛰没想出来哪个叫孟中通的高官或是王爷,但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被带走的人,怎么现在才算是完成?”
劫狱是为了让人平安,被带走不意味着安然无恙,比新田现在的落脚处被判定是安全的,任务也就完成。】
惊蛰:“坑。”
这任务处处挖坑。
罢了,任务完成都完成了,惊蛰也不可能跳出去把人给杀了,至少这对惊蛰个人来说,算是好事。
任务完成的同时,系统也能运用那些能量做点什么。不然刚才惊蛰那个问题,系统可根本没有能力回答。
任务七虽不是在他的意愿下完成的,可这也不由得让惊蛰重新思索起任务六。
这些天,惊蛰隐秘地探听到不少和钟粹宫有关的事情。
有些甚至无需过多反应,就能得知。
毕竟钟粹宫的贵妃娘娘,在这后宫也算是红人。
盯着他们的人,就也非常多。
近些时日,贵妃和德妃频频别苗头,这火气,就连北房都知道,就更别说寿康宫。可奇怪的是,太后对此事却没有表示。
不管是贵妃还是德妃,都算是太后的亲人,怕是这手心手背不好管?
几多猜测,外人也不知,可除了这件事之外,就是钟粹宫失去了盛宠,皇帝在年前,就再也没有踏足钟粹宫。
这听着好像是个无足轻重的事,不过紧接着,整个后宫也在其中,景元帝清心寡欲得很,再也没有去过后宫。
这么多的宫妃,就没见他对哪个特别上心过。
哦,倒是也有,可要么如徐嫔那样差点被吓疯了,就是如刘才人那般……死了。
惊蛰一想到景元帝,就难免会想到容九那句“不在乎绿帽子”,这句话当真怎么听怎么别扭,景元帝不会是真的不行……?
惊蛰很谨慎地,在想起容九时,也尽量脸色不要有变化,他非常克制地将自己的情绪给藏起来。
拍了拍自己的脸,要想正事!
钟粹宫每天都会派人去两次御膳房,一般去的人是大太监牛保。大宫女雨石是贵妃从宫外带进来的,最是受宠,不管进出何时,贵妃总是会带着她。
而她,恰恰也正是当初,明雨在御膳房说过的那个,会让御膳房的活物都害怕的人。
惊蛰也曾远远地见过雨石,在一开始的荷花池,尽管只是一个照面,可惊蛰完全没觉出来哪里有问题。
是因为动物比人更加敏感吗?
假设雨石真的有问题,那身为她的主子,还是屡次被系统点名的黄仪结,问题肯定更大。
加之,她多次去拜见景元帝,哪怕被乾明宫拒之门外,也从不停下。
倘若从这推测,皇帝,应当才是她的目标。
“不是男女意义上的……而是针对……”
惊蛰喃喃,难道,太后想要景元帝的命?
黄仪结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在戒备森严的乾明宫里刺杀皇帝?
明着的武力不行,那……惊蛰蓦然想起容九曾说过的毒。
容九年少时曾经中过毒,小时候惊蛰听父亲说书,那些厉害的大侠落败,正是被小人在刀剑上淬了毒,倘若是这般……
别说是一个弱女子,就算是个小孩,也有可能下手。
惊蛰拍了拍额头,重新捋顺思路。
首先,黄仪结是黄家的人,入宫后,在太后的属意下成为了贵妃。同时,系统发布任务阻止她入宫,那就意味着,黄仪结入宫这件事,是对瑞王不利。
而后,在惊蛰这个错误宿主的无力下,黄仪结还是入宫成为贵妃。系统又颁布了第二个任务,就是阻止黄仪结达成目的。这在确切了她入宫是携带着任务的同时,也意味着太后并没有放弃她的想法。
入宫后,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黄仪结一直频繁前往乾明宫,次数比其他宫妃来说不算多,可也不算少。
加上惊蛰之前的种种猜测,她或许是要通过下毒的方式去……
不对!
惊蛰骤然反应过来,如果只是要人下毒的话,为何太后巴巴要黄仪结入宫?她擅长使毒?亦或者是……某种比用毒更为隐秘的方式?
不管怎么说,黄仪结的任务对象应当是景元帝。
想要完成任务,就必须从这点下手。
一想到这,惊蛰的脸就皱起来。
那可是乾明宫!
惊蛰和乾明宫唯一的接触,偏生是容九。
……容九啊。
惊蛰沉默下来。
自从除夕夜后,到现在为止,数次逢五,惊蛰一次都没去。
之前,每到逢五之日,惊蛰虽不会特意等待,可每次都会在外面兜兜转转。
容九总会非常神奇从不同地方出现,而且不被人所知……惊蛰一直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每次到那个日子,惊蛰总会出去,那当他没有离开直殿司,甚至稳稳在姜金明的身边待上半日后,这也意味着某种委婉的回避。
他在除夕夜回来后,托郑洪送了口信。
郑洪愣了愣:“我不知怎么联系那个人,每次都是莫名其妙,就有个大包裹出现在我屋里,我一看就知道是给你。”
惊蛰敛眉:“那你去问问之前给你介绍的。”
郑洪皱眉,回去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已经将口信传出去了。
碍于中间要通过好几个人,惊蛰没说太明白,他只说自己要好好静一静。
惊蛰的确是需要好好静一静。
在经过除夕夜的事之后,惊蛰意识到,从前他对容九的判断,还是太过浅薄。
明雨说得对,他不知道容九的家世,年少的经历,遭遇过的事,自然也不知道,容九真正的秉性如何。
他从前不在乎,是因为他觉得,他或许足够清楚容九是个怎样的人。可现在他发现,这样的了解是不足够的。
这日,惊蛰刚回屋,就听到慧平好似在和人说话,一进去,就看到背对着他坐在屋内说话的明雨。
慧平正对着门,看到惊蛰进来,便笑着说道:“你的朋友来寻你,我说你待会便回,就把他留下了。”
明雨也跟着站起来,笑着看他。
屋内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惊蛰探头一看,才发现明雨带了伴手礼来。
惊蛰:“你刚去御膳房不久,能带东西出来?”
明雨:“朱总管人很好,平日里这些练习用的,都让我们自己吃掉了。”
惊蛰幽幽说道:“怪不得你又胖了两圈。”
明雨作势要踹他。
慧平看着惊蛰露出了这段时间少有的轻松表情,就笑着说道:“你们坐着,我有事暂且出去。”
便把屋子,留给了惊蛰和明雨两人。
明雨拉着惊蛰坐下,打开自己带来的东西推到他的面前:“尝尝看我的手艺。”
惊蛰不免嘀咕:“你不会在里面下毒吧?”闻着是很香甜,但是卖相却不怎么好。
“我要是能下毒,我第一时间把你这张嘴给毒哑了。”明雨骂骂咧咧,给了惊蛰一个爆锤。
惊蛰揉着自己的倒霉额头,吃了一口,眼前微亮:“还挺好吃的。”
明雨得意地笑起来:“朱总管说我的天赋还算不错。”
“你叫得这般亲热,难道是他亲手教你?”
“倒也没有手把手教,只是偶尔看到我,会叫我过去帮厨。”明雨道,“我们这种刚去的小太监,是不可能立刻上手的,都要从砍柴切菜做起。不过因着朱总管会叫我过去,顶上那些个老人,对我还算不错。”
他瞅了眼惊蛰:“你和朱总管,有渊源?”
惊蛰吃着甜点,挑眉:“为何这么问?”
“那日你去御膳房找我,被朱总管看到了。他特地叫我过去,问起我们的关系。”明雨皱眉回忆着,“也是在那之后,他才待我如此。”
惊蛰:“我与他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可记得安爷爷?”
明雨反应很快:“刚入宫时那位?”
惊蛰颔首:“对,朱总管,应当和安爷爷关系不错。”
明雨恍然,入宫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是太久之前的回忆,不过陈安这个人,他还是记得的。
他知道,惊蛰和陈安的关系还算不错,每年总会去拜见一处,虽然看着寡淡,可这对当初一直龟缩在北房不出去的惊蛰来说,已经是非常周到。
明雨等惊蛰吃完后,才问:“好吃吗?”
“好吃。”
“甜吗?”
“甜。”
惊蛰点头,虽然入宫后不缺吃喝,可是能吃到糖的次数还是少。对于他们这些宫人来说,糖仍旧是一种昂贵的佐料。
明雨慢悠悠地说道:“那能和我说说,你最近这一蹶不振,是为何?”
惊蛰将吃完的甜品推开到一边:“我看到你和慧平相谈甚欢的时候,就该猜到。”虽然他跟明雨的关系很好,见面也是正常。
但是明雨刚到御膳房没多久,正是适应的时候,不可能无端端过来找他。
明雨笑了笑:“你来了直殿司后,有了一群不错的朋友。”
惊蛰敛眉,朋友……以前在北房,关系亲近的只有明雨一个,对比当初的独来独往,在直殿司,他身边的人,的确是比从前要多。
明雨:“其实我从前就想说,你是个很擅长交朋友的人。”
惊蛰歪着头看他。
“你知不知道,七蜕和八齐,其实一直挺喜欢你的。”明雨道,“就连无忧也是。”
真正对惊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镜的人,只有长寿。
惊蛰:“这……七蜕不是挺讨厌我?”
他记得偶尔,还会听到他和八齐在阴阳怪气。
明雨呵了一声:“他讨厌你的原因,和荷叶,我是说最开始的那个,讨厌你的理由,是相同的。”
惊蛰望着明雨的眼里满是茫然。
明雨忍不住揉了揉惊蛰的小狗头,湿漉漉的黑眼里带着懵懂,好像走错路的小狗。
“因为你那个时候,不需要朋友。”明雨道,“你总是有一种……哪怕置身人群,却还是非常疏远的感觉。倘若不是我们一起入宫,又误打误撞有了交集,你恐怕永远都不会和我敞开心怀。”
惊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眼睛不由得往下看。
他不记得自己有那么的……好吧……可能是有一点点逃避和冷漠,但也没说得那么夸张。
“有哦。”明雨果断地说,“咱们刚去北房,他们与你示好,你总是用一种非常得体的礼貌拒绝了,次数一多,谁想热脸贴冷屁股啊!”
惊蛰据理力争:“可是,无忧和三顺他们就没这种感觉。”
明雨:“那是因为无忧心大,三顺憨!他俩又不计较这个。你看着对谁都很温和,什么事情都不争不抢,可有时还是挺冷漠的。”
至少那会是对明雨之外的人是这样的。
惊蛰闷闷地坐在原地,过了会,才哦了声,“那现在呢?”
“现在?”明雨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又搔了搔,“现在,你像是被迫撬开了壳,就算躲得再怎么厚实,可蚌壳敞开着,人来人往都能瞅着,再戳两下,怎么可能还冷漠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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