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澄希望他勇敢,不是说必须以暴制暴,而是不管哪种方式,他能保护自己就好。

但她不知道,类似的事,贺凉迟早就反抗过了。

在舅舅家,那个闭塞落后的小地方,被高高的围墙禁锢起来,小而封闭的圈子没有泄不出去的秘密,街坊邻里的口水真的能淹死人。

靠拼命读书风风光光走出去的母亲,大学没读完就跑了回来,一事无成,未婚生子,精神错乱,人们说她失贞,说她不清白,以后是没有男人肯要的。

“野种”这样的词,当时放在贺凉迟身上都算好听的。

亲情轮不到他,他也没有朋友,没多大的年龄,一双冰冷的眼睛却森森生寒,看人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自己被阴毒的巨蟒缠住了身子,窒息,毛骨悚然。

不知道哪个亏心事做多的人怕半夜鬼敲门,心里不安,破费请了个大师。

大师收了钱,显出神通来。

于是,冷僻沉默的男孩儿成了大师口中的孽。

自此,他被当作凶兆怪胎,转世的恶魔,白眼、嘲笑、辱骂是家常便饭,逢年佳节有喜事时若是经过别人家门口,那户人家都要在他走过的路上泼盆水,拿树枝在地上划两道,念叨念叨,避免邪神带来厄运。

愚蠢又无知。

舅舅骂他扫把星,赌钱输了会怪他,不如意的事都会怪他,对他拳打脚踢,他反抗,咬掉了舅舅手上一块肉,男人惨叫,小男孩儿眼神异常平静地站在一旁,尖牙鲜红。

母亲给了他一个耳光,要他在雨后泥泞里跪了一天一夜。

于心不忍又无可奈何地说道:“凉迟,我们是投奔舅舅的,寄人篱下就是这样,亲人又怎样,挨打挨骂都要受着,等你再长大点,我们就能出去,离开这里,出去找爸爸。”

对于爸爸,贺凉迟一点都不期望,也不想去找一个没出现过的陌生人,可一旦他对“爸爸”这个词眼冷漠以对,徐慧兰就会发疯。

她以死相逼也要让他记住,他有父亲,他的人生目标就是要找到父亲。

和别的小朋友打架,就算是单打对一群,贺凉迟也从来不吃亏,有的甚至只是看到了他口袋里露出的小刀,就会吓得哇哇大哭尿裤子。

他冷眼看着,别人怎么对他,他就恶狠狠地以牙还牙,悉数奉还。

尽管每一次都不是他的错,他只是静静坐着,好好走路,都会引来麻烦,但最后上门道歉的无一例外还会是他。

好像所有人都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个错误。

那时只有徐慧兰打他,他会忍着,“你怎么就是不听话!不学好啊?!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惹事生非,你这样下去以后找到爸爸他是不会喜欢你,不会接受你的!”

“哟,还做着你的春秋大梦呢?人家大城市里的公子哥玩玩你而已,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舅妈看笑话,“有个儿子就以为攥住了底牌啊?可笑的是,你没名没分的,人家连名字都是骗你的。”

“何况你这丢了清白生出来的儿子啊,还是个不正常的怪胎。”

“做人还是要现实一点,慧兰呐,你这样的情况哪个男人敢娶,趁着还年轻漂亮,有人看得上,你就跟了老张吧,张家家底厚,虽说是个外头养的情人,不中听了点,但也总比干耗到年老珠黄强吧……”

舅妈说完这番话,徐慧兰受不住刺激,疯癫地把整个家都掀了,和她撕打起来,下工回家的舅舅看到这一幕,把她踹到地上,一边怒吼咒骂一边抄起棍子……

年迈颤抖的外婆哭喊着,呲牙咧嘴的舅妈还在骂,院子里的大狗挣着链子吠叫,门外聚集起说三道四的邻居……

一地狼藉中,贺凉迟抱着母亲,听棍棒拳脚落在身上的闷响,骨头折裂的咔嚓声。

他只觉得好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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