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读书会可实际上不过是有钱公子聚在一起玩乐消遣的借口罢了。
一面是美女琵琶琴悠悠,一面是美酒佳肴乐悠悠,半点儿跟读书二字都沾不上边。
“薛公子请喝茶——”
女子声音娇柔,眉眼含春,一只手提着壶柄,一只手扶着壶底,兰花小指微微扬起,一道细细的水柱,便从壶口流出,眼瞧着青瓷茶盏就满了——
有道是茶香人更香。
薛晏朝今年刚过十六,虽说尚未娶亲,但通房丫鬟却是有的,对于这男女之事自然是通晓明白的,瞧着姿色艳丽身段窈窕的女子,难免不会想入非非,顿时就被眼前的女子勾的眼睛都看直了,刚想说什么,人家却一个转身,竟走出了雅间里。
“她是——”
李显比他年长两岁,家中不仅娶妻还纳了两房妾室,这会儿瞧着薛晏朝焦急的模样,笑了笑,都是男人,有些话不必明说,便能看懂——
“她叫合欢,泉香阁里新来的,听那个老鸨子说,还没开过苞呢,想必是先来露个脸,馋馋我们,等过两天叫初夜的时候再卖个好价钱。”
“嘶——难怪。”薛晏朝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角,下意识的将那茶盏端起,放在嘴里细细的品着“我就说嘛,怎么只斟了杯茶就走了,原来是这样——不过,瞧她的身段样貌,就是掷个千金万两的倒也值得。”
随后又凑过身去,问道——
“合欢是哪个合欢,合欢花的合欢吗?”
李显笑的更放肆了——
“合欢酒的合欢。”
话罢便引得在坐一众男子轰然大笑。
待几巡推杯换盏过后,薛晏朝就站起了身来,推辞道——
“今日我是不能再喝了,得先回去。”
“这才什么时辰啊?就要走?梨香园的玉笙还没来呢,他那出大青衣你不瞧了?”
薛晏朝皱了皱眉,可转念又想到出来之前叶善容的警告,这会儿就是再想看也不敢留了——
“你有所不知,今日我那远在关外的二哥哥回来了,出来之前母亲特地嘱咐过,晌午前必须得回去,我是母命难为,玉笙若是来了,你们且先替我听了罢,待回头儿改日,我做东,再邀那德明班好好地唱一出儿。”
李显颇为不耐烦道——
“你这二哥哥到底是个什么神仙人物,怎的每每回来都这般兴师动众?我记得去年也是因为他,你才离得席,今年又跑来扫兴,真是跟我不对付。”
薛晏朝笑着拍了拍李显的肩膀——
“何止跟你不对付,跟我也不对付,真真一个麻烦人物,可偏偏我是弟他是兄,你又惹不得他,所幸也是一年回来一次,不然日日都这样,哪个受得了。”
走出雅间,刚下楼转到拐角处,正要往长廊尽头的出口去时,一道鹅黄色的纤瘦身影,便先一步越过自己,但却又在离自己一丈处的位置停下。
薛晏朝心头一喜,眼睛顿时就黏在那个背影上下不来了,呼了口气,口齿间似乎还留着方才的茶香。
“朝哥儿,那不是合欢姑娘嘛?”吉庆是薛晏朝的随从,与他年岁差不多,也是个喜欢上蹿下跳不得安宁的猴崽子。
“多嘴!”薛晏朝瞪去一眼“去外边儿等着。”
吉庆哈着腰揣着手,扭过头就朝出口快跑去,路过合欢的时候,却也不忘偷瞟一眼。
这会儿四下无人,正是大好时机,薛晏朝的心思动的更厉害了抬脚就要走过去——
可那合欢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本来是站定的身子,忽的就动了起来——
青葱细嫩的手指捏住裙摆,轻轻向上一提,那藏在衣裙里的三寸金莲即刻就显露了出来——红缎绣花鞋,梅花顺着鞋面像两侧延生,犹如寒冬里正盛开的嫩朵,栩栩如生。
正当薛晏朝看的入神之时,裙摆却突然落下,一双三寸金莲倏地就又被藏了起来。
合欢猜中了他的心思,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片刻的功夫,人便急急的走了,只是那手中赤红色的锦帕却被遗落在了原地。
“哎——”
薛晏朝想要叫住她,她却只当没听见,扭过头去又是勾魂摄魄的销魂一眼。
“并蒂莲花鸳鸯帕,一方红锦惹情丝。”
薛晏朝被合欢勾的心痒痒,眼睛左右来回的瞟了瞟,急忙捡起地上的赤色锦帕,放在鼻下深嗅一番,一把就塞进了袖子中。
“停轿。”吉庆连忙从轿身的侧面跑到前面,躬着腰背撩开轿帘“朝哥儿,到了。”
薛晏朝抖了抖身上的大氅,不自觉的捏住了袖子,挑眉瞥了眼身旁的吉庆,一边压低了声音,一边往府门里走——
“知道回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知道。”吉庆缩着脖子,鼻头儿冻得通红“哥儿今儿跟李大人的公子读了许多书,做了许多诗。”
“算你机灵。”
薛晏朝回来的时候,正是开席的时候,他不算来的早,但也不算晚,只能说正正好。
“朝儿给祖母请安了——”
老太太原本是在雕花椅上坐着的,一瞧见薛晏朝倏地就站了起来,这还不够,还要伸手去扶他——
“快起来快起来,不是都说了嘛,不让你下跪请安,这膝盖上的淤青是又不疼了?”
薛晏朝虽说五官像了薛怀丘,但偏又生得一副娃娃脸,一笑起来更是憨态可掬,不由自主的便招人心疼——
“孙儿心中只想着给祖母请安了,倒是忘了膝上还有伤。”
“瞧瞧瞧瞧,这孩子就是有孝心,前几日去骑马,不慎伤了膝盖,我专门嘱咐他请安时不要跪下,可他一到关头儿,就全然不记得我的话了——”鲁氏拍了拍薛晏朝的手背“祖母知道,你是个重孝道的好孩子,只是身子重要,咱们都是一家人,拘着这些做什么?”
一番话下来全是宠溺,又当着府里这一大家子的面儿,其中喜爱自然不必多说。
郑珺清垂着眉眼,老太太的心思她从来都是清楚的,只是这般堂而皇之的偏爱,还是让她心生不悦,毕竟这接风宴是给自己的荣哥儿准备的,如此一来倒是分不清谁主谁次了。
她并不言语,微微侧过身,让丫鬟上了茶水,随后便对身旁的薛晏荣说道——
“这是府里新来的杭州厨子做的荷花酥,你且尝尝,合不合胃口。”
薛晏荣拿起一块,轻轻咬下——
“还算正宗。”
说完便不再去碰。
老太太自然不会漏瞧这一眼,望着那缺了一角的荷花酥,这才扭过头去,又说道——
“你二哥哥回来了,快去跟你二哥哥说说话儿。”
薛晏朝得了祖母的话,这才转过身子朝薛晏荣望去——
“见过二哥哥。”
“嗯。”
一声招呼过后,兄弟二人便都不再说话,一个坐在鲁氏身旁,一个坐在郑珺清身旁,其中生疏不言而喻。
老太太瞧着人都来齐了,便挥了挥手——
“上菜罢。”
不愧是大户人家,光是上菜的丫鬟就有十几个,一路从外面端着进来,先不说菜色如何,就是上菜的人,都是个顶个的清秀俊俏,毕竟是上菜的丫鬟,既要在主子面前露脸,又不成恶心了主子,模样身段定要周正的才是——
“龙井虾仁——”
“西湖醋鱼——”
“宝塔扣肉——”
不一会儿八仙桌上便摆满了。
鲁氏先动了筷子,夹了一个虾仁放进嘴中,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来,随即又点了点头——
“都吃罢,吃罢。”
话罢,大家才相继动了筷子。
“不知关外的生意如何?前年你说置了些田地,结果赶了个灾年,今年不知如何?若还是收成不好,定当多囤积些粮食,如此一来不仅不亏反而还能大赚一笔。”薛怀丘捋了捋胡须,似是为自己的这般打算洋洋得意。
薛晏荣看向他,停罢手中的筷子——
“生意没什么影响,至于田地,那是天灾,我倒是也不强求,只免去了一年的租子,待今年回过劲儿来再说。”
“你倒是个心善的,这么说,你自己还要掏腰包了?”薛怀丘话里有话,但又不好明说,毕竟薛晏荣从未亏过公中的银子。
薛晏荣笑了笑,直言道:“自掏腰包也没什么,这点银子侄儿我还是有的。”
“瞧瞧,这财大气粗的叫我都羡慕了。”
薛怀丘面上笑着,可心里却想骂人,自己为着两千两在叶善容那儿受了气,他这边儿倒大方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瞧着你比去年清减不少,话说这银子是挣不完的,倒是你这个身子,千万可别累垮了。”
“多谢二叔关心,晏荣知道了。”
“哎——”薛怀丘摆了摆手“你我是叔侄,关心是自然的,不必挂怀。”
话罢又低头饮了口杯中的酒水——
“不知你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薛晏荣心里暗笑,绕了一圈,这大概才是薛怀丘最想说的话吧。
刚想开口回他,却被主位上的老太太打断了——
兴许是方才自己过于忽视薛晏荣的缘故,这会儿竟为她说起了话来——
“急什么,等过完年开了春再走也不迟,别像往年似的,除夕一过,就紧赶慢赶的要走。”
薛怀丘见母亲发了话,便也觉得刚刚的话有些不妥,毕竟人家才回来,怎么就问什么时候走呢,想来这薛府也是他的家,随即便顺势应道——
“母亲说的也是。”
而薛晏荣则没有再多言,重新又动起了筷子。
待一顿饭吃罢后,大家也就都散了。
薛晏荣自然是扶着郑珺清一路先回了清音阁——
“方才你怎么不直接说呢。”
“说什么?”
“就是不走了。”
薛晏荣顿了一下,接着便露出了笑意——
“先不急,若是我现在就告诉他们往后要留在京城,只怕他们年都要过不好了,反正有的是时间,到时候他们自然也就知道了。”
郑珺清瞧着薛晏荣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便又出声提醒道——
“旁的你都不用操心,就是你祖母那儿,怕有的闹。”
“母亲不必担忧,祖母闹也得有个缘由,这儿是薛府,我且着还姓薛,回不回走不走,在我不在他们。”
郑珺清了解薛晏荣的性子,见她这样说,就知道她心里已经有打算了,便也就不再多问。
待晚些时候,天色暗了——
薛晏荣盘腿坐在软榻上,身子底下垫着质地柔软的纯羊皮毛,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汤匙,时不时搅动几下碗里的腊八粥,似是没什么胃口的模样。
姚十初见此,便走上前去,关切的问道——
“二爷怎么不吃?可是味道不合口味。”
薛晏荣摆了摆手“离家的时间长了,母亲心疼我在外受累,晌午用饭的时候便不断与我布菜,可我却是个胃口小的,不过几下就吃饱了,但到底是一番慈母心,一来不想让母亲担心,二来也不想让旁人念叨,后来的小半碗全是硬撑着吃完的,这会儿别说是这腊八粥了,就是多连一口水,我都喝不下。”
“那千万可别积食了——”姚十初记得自家主子一直就有这样的毛病,一旦积着食,轻则食欲不振,重则上吐下泻,没个三五日的,根本好不了,急声道:“我去拿些大山楂丸来。”
话罢掀了帘子就嗒嗒的快步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个红釉的陶瓷葫芦,倒出两颗落在薛晏荣的手心——
“二爷——”
薛晏荣掂了掂,却没往嘴里送,忽的抬头朝姚十初瞧去,只见她定定的望着自己,一副你不吃,我就一直看着的模样,倒是惹得薛晏荣有些忍俊不禁。
“你不要看着我,这东西酸酸甜甜的我只当是个零嘴来吃——瞧好了——”
话罢便一口吞下两粒,在嘴里嚼了起来,等咽进了肚子里,还冲姚十初张了张嘴,淘气的模样,与白日里初入府时的冷峻判若两人。
姚十初见状,这才放下心来,抬手又沏了杯热茶送来——
“那还不是因为二爷您之前偷着倒药,不然我也不能这么看着您。”
薛晏荣端起茶盏,漱了漱口,遂又吐出——
“那个蒙古大夫开的药能喝吗?苦就算了,还一股子嗖臭味,他那哪是医人?分明是医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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