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开市,是个东西都飞涨,万老板说不管投什么都是赚的。”陈凤年陆陆续续地开始讲,甚至不觉得丢人,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生平第一次什么由头都没有,对方一句生意嘛,有赚当然就有赔咯就搜刮走他存折上那么多个零,仿佛过年时流水般地给出小费,那些个灯红酒绿的夜晚都成为了泡沫,一开春泡沫就变泡汤了。
他从上海的冬天一直潇洒到上海的春天,幸好是没拖到黄梅天,他终于是回过味,知道出事了。
那会他的本金还差了一点,万显山就借了本金给他,虽然明面上的本金不多,可是利息啊,利息它会利滚利地滚,只要当事人不叫停,它便不受控制,独自滚到地老天荒,直到逼死人命。
陈凤年在爸爸的宴会上坐立难安,脑子转着筋,又不敢去问利息,怕问了要闯祸
可实际上呢,他已经闯祸了。
王佩珑半跪在地毯上,温柔地,从下往上仰视着听他讲,显示出一个听众该有的谦卑和惊讶,可惜面上虽惊,内心却惊的有限,因为早就知道照他这么个挥霍,这么个潇洒的玩法,赚多少都要填进去,跟她那个师兄一样,全是活该。
是,凤年好,凤年漂亮,凤年年纪比她年纪要大,但在大风大浪面前,他就不是那个风流潇洒的凤年,他只是个可怜的小小少爷,败家子都算不上,正经的败家子比他坦荡,败也败的干净,败的理直气壮。
她将凤年的话一句一句地拼凑起来,知道这些钱在陈康柏和陈安年手里几乎就是一个晚上就可以摆平的事,可心还是忍不住跳了一跳,因为她在凤年讲的这段话里捕捉到了熟悉的字眼“万老板”。
是的,肯定是万显山搞鬼,一定是他搞鬼。
万显山,他就是那么龌龊、卑鄙,小心眼,自己养的狗跑了,他都不允许狗背着他过得好。
王佩珑低下头,使劲压下嗓子那口火。
已经没什么好讲的,凤年年轻,当然稚嫩,万显山混迹江湖,当然老辣。那么她再去骂凤年有用吗?她深夜拎着菜刀去劈了万显山行吗?都不行,想想就知道没用、行不通的。
王佩珑很心累,更有种未卜先知,看穿前路的坦然,现在这两个男人本来没关系,但是她被夹在里头,他们都跟她有关系,她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于是不得已地把他们串了起来,连着一切的阴谋诡计、浓情爱意,都串起来了。
其实她本无意当那个万人迷,也觉得她并不是天生的活该做戏子,卖唱卖笑已经够苦了,她只是活的自私了一点,就一点而已。
“凤年,你听我的,这就是小问题,没什么好慌的。”王佩珑双手贴着凤年的脸颊,让他和自己对视,语气温温的,依然沉稳:“戚老八的丽都跟我们戏班签的是长约,市面上都是按百分之四十算,老板抽四十,余下戏班子所有人一起分,那个万老板是怎么说的我不清楚,但越不清楚越是好事,你不要管他的利是百分之多少,反正先把本金还掉,剩下的么你就拿想办法赖掉嘛!又没打欠条又没签字的,用名声去顶这笔账也行,大世界那边不是有他跟人合开的电影院吗,你就说替他们宣传电影,让剧社那帮狗腿子轮着去站岗,这说起来是人情,也是生意,他们说生意有赚有赔,那你也跟他说,人情都借出去了,收也是要收的嘛!”
陈凤年一听,想这不就是耍无赖嘛!
他仔细将佩珑的话过滤了一遍,随后就认为白白给人打广告太掉价,也不太现实,他是个留洋回来的富家少爷,和生意场上的人玩得好是一码事,但他心里依然是有些看不起人家,觉得暴发户和名门新贵不是一回事,再有钱,一个也是新贵,一个也是暴发。
所以佩珑的话听过就好,他不会去干的。
我还是得回家,把具体的数目报给大哥,把挪用公账的事情也一并坦白了,然后、然后我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做一辈子也不太可能,哎呀总之先老实一阵子吧!
陈凤年想着,就很是头疼地站起了身,从口袋里掏出只剩几张的支票簿,一口气写了往常两倍的数字,递给她。
王佩珑接过来,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月我怕是要出不来了。”陈凤年叹口气,白净的小脸白的更加病态:“你自己缺什么就去添置些,想我的时候就打我们家的专线电话,我要是有机会,就来瞧瞧你。”
王佩珑看看支票上的数目,看了又看,然而还是把它塞回了他手里,说道:“没事,我知道你被大少爷和大老爷看着哪都去不了,没机会去找别的女伴,用不着你再贿赂我啦!”
陈凤年被她逗笑,想笑却笑得勉强,只扯了扯嘴巴,心情并未因此好上多少:“得,戚老板上回给我送了戏票,这趟你新戏开了我也看不了。”他把支票重新塞回口袋里,说:“不过我会叫人给你送花篮和条幅,你想上头写什么,艳冠群芳、还是一代天娇?”
“都不要。”王佩珑说:“你就底下贴个小条,写陈氏凤年赠启,我看见了就叫人搬回家来,省的都堵在戏院门口,搞混了。”
陈凤年问:“那别人的呢?”
“别的就当成垃圾卖掉。”王佩珑仔细替他整理领结,面上是胜券在握,无所谓的嬉笑:“浙东那边花晓娟登报说要跟我打擂台,还说已经拉拢了坤喜班的钟宝宝来帮她敲边鼓,我这不是先让戚老八替我送点花过去,替她们先叫个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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