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惊愕地埋下头,小虎子挣扎的神情在他们瞳孔里越放越大。母亲眼泪直流,没有声音。小桃桃已经吓晕了。
风人押着卫大娘的几个媳妇,脚步声越来越近,小虎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汗从额头一直滑到孩子的脸上。柳氏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手捂得越来越紧。
没声了,一点声都没了。
脚步声慢慢的,慢慢的远了。
柳氏的手缓缓松开了,上面沾满了液体。
柳氏看着床上那只红色的小老虎,小老虎露出了两颗虎牙,笑得特别开心,告诉他们。
“你们看,床上那只小老虎,笑得多开心,就像小虎子一样。以前每次小虎子哭,他爹爹都会在旁边给他摇拨浪鼓,摇着摇着他就不哭了,但他要缠着我给他唱小童谣,我唱呀唱,唱着唱着,他就睡着了,这个时候,他爹爹就会把小老虎放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睡”
白饵看向那只真的在笑的小老虎,整个心都碎了。
小虎子才不到一岁,才来这个世界不到十二个月,还没来得及开口清楚地唤一声“娘亲”,还没游遍秦淮这片生养他的热土,还没尝过各种口味的美食,他就这么的死了,被自己的亲娘活活捂死的,而他的父亲还是生死未卜,更别谈见上孩子最后一面,这简直要把嫂子逼死。
白饵知道,嫂子十八岁入白家的门,生儿育儿,孝敬公婆,对待白家这几个妹妹胜似亲生,一个媳妇做到这个程度也当堪称典范,老天怎么可以给她这么一个残酷的打击?但嫂子又能如何,因为一个孩子引来一群风人,让白家五口老老少少都陪葬?这种罪孽恐怕轮回几世都赎不完。
她忽然明白,自从漠沧风国蚕食秦淮那一刻起,这个世道就注定不公。
白饵一下子把母亲和柳氏抱住,三个人哭成了泪人。
白苓看着那具幼小的尸体,眼里充满了恐惧,整个人僵在那里。
她不敢相信,杀死孩子的凶手是孩子的母亲!
不!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会亲手杀死自己怀胎十月、用母乳一点一点喂大的孩子?
她想了又想,是风人?还是谁?这桩惨案的背后必然有一个凶手,而何辄的背叛和孩子的死像两根注定不会平行的线,无尽延长。
整件事情在她脑子里不断循环。
她深深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绝境,心里莫名有一股压迫力不断刺激心里的最深处,而所有反击的念头似乎纷至沓来。而何辄好像就是这股压迫力,她那么爱他,可结果呢?想到这里,何辄彻底激起了她的恨。
风刮了一夜,雪也下了一夜。天色渐亮,整个秦淮慢慢苏醒,梦魇却一直延续着。
家里根本就没什么食物了,桌上只摆了一锅没有多少粒米的白粥,早饭清淡得不能再清淡,但就这个处境,白饵明白,有口水喝条件都算不错了。
一家人围在桌前,碗里的食物没怎么动过。
白饵看着母亲和柳氏一副恹恹的神情,劝了又劝:“娘,嫂子,你们多少吃一点吧,这样下去可不行。”
母亲和柳氏只是摇了摇头,并没说话,要说的已经写在了脸上。
发生这种事情,谁又能一下子承受得住,何况白家这几年向来无病无灾,日子过得贫困,但也顺风顺水,这或许也是大部分人渴求的日子。但,灾难忽地降临,母亲和嫂子作为家中长者,心里的压力必然是最沉重的,她们肩上扛的责任太多太多,但凡有一点闪失,都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想到这里,白饵觉得好难过,她真的好想撑起整个白家,可自己的背脊却那么小。
“都是因为何辄,”白苓咬着牙,嘴里念着,“我去把他杀了。”
白苓愤愤地走进后院,出来时,手里拿着把菜刀,有些磨损但很锋利。
白饵还没来得及拦住,白苓拿着刀已经夺门而出。
“饵啊,快去拦住你姐姐,”母亲急得锤了锤桌子,“可别让她犯傻!”
外面到处都是风人,白饵冒险出去好几次都险些被抓,白苓根本不熟悉外面的情况,但这样贸然地闯出去,肯定要出大事。细思极恐,白饵冲了出去。
昨夜下过雪,路上的脚印已经翻新,起初还好,都是林地,人暂时很少,可到了东市,风人渐渐多了起来,戒备心不得不加重。
人突然就跟丢了。
白饵铆足了劲地跑,最后一次见到三姐是在东市花街巷的拐角。
东市那么大,处处都是风人的身影,走一步都可能会有危险,风人的长鞭根本不长眼,风人的弯刀又曾饶过谁,各种坏结果在白饵脑子里控制不住地疯长。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当那些遍布东市的饿死的、病死的或者被打死的躯体尸骨还未寒时,花街巷里却是歌舞升平、莺莺燕燕、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绕过花街巷,对面传来的尖叫声让白饵定住了,正对着的楼阁很精致,楼上立着几个肌肤如玉、姿态婀娜的女子,她们挥舞着手里的帕子,娇声媚笑,往楼下左顾右盼。
四个军官像四匹饿的发昏的狼不断拉扯着白苓的衣裙,嘴里满是污言秽语,刀已经被踩乱的雪掩盖了一个角,白苓正被一点点的拖上楼下大门的台阶。
白饵猛地抬头,心跳漏跳了一拍,藏娇楼三个字刺痛了她的眼。
藏娇楼,那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天堂,释放了无数男人的野性,同时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埋葬了无数女子的芳华。
三姐若是入了藏娇楼,这比杀了她还可怕。
但,那是风人,惨无人性的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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