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元年元月二十注1,这是东汉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天。

古老而又宏伟的都城洛阳正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正努力驱散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跋涉,护送刘宏的队伍终于抵达洛阳近郊。洛阳城夏门外的万寿亭,踌躇满志的官员们正翘首以盼新君的到来。已成为大将军的窦武此刻正与太傅陈蕃并肩而立。在他身边停放的则是一辆青盖金华蚤的车驾注2,这是他与负责礼仪的奉常商议出来的结果。一会等刘宏到达万寿亭,他将改乘这辆车以太子的身份进入皇城,待登基之礼完成后,他便正式作为帝国的皇帝号令天下。

从带领百官来到这万寿亭,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窦武却一连派出了三拨人去探查刘宏车驾所在。后来若不是陈蕃在一旁劝阻,他都要派出第四拨人了。此刻的窦武红光满面,国丧期间任何人都不得发笑。但窦武那两条不断上扬的眉毛却已经将他内心的喜悦一览无余的呈现在众人面前。就在第三拨人返回像窦武回报“解渎亭侯一行已距此处不过三里的路程”后,这位志得意满的大将军拉着身旁陈蕃的手激动地说道:“老太尉,等到新君一登基,你我多年之夙愿可就要实现了!”

陈蕃亦握紧窦武的手说道:“大将军,这一天我们等得可太久了,不过尘埃尚未落定,一切还需小心行事。”

窦武不以为然地说道:“老太尉太过谨慎了,如今百官皆是中正之士,宫内又有我的女儿掌控全局,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陈蕃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窦武,生怕他因为劳累而生出差错便开口劝道:“老夫看大将军双目红肿,想必最近都在为新君登基一事操劳不已,待今日事毕,回到府中可要好好休息一宿,明天可是要忙碌一整天啊!”

窦武不以为意道:“多谢老太尉关心,不过是熬了几宿,扛得住!倒是您年纪一大把了,今后可要多休息。新君年幼,未来还得靠您教导呢。”

陈蕃答道:“不瞒大将军,老夫现在只担心一事,若能尽快解决此事,老夫倒也高枕无忧了。”

“老太尉所指何事啊?”

陈蕃小声说道:“当年先帝诛除梁冀,本可大有一番作为。可却受到宦官怂恿,以致后半生沉溺于酒色,荒废了国事。今日新君年幼,万一……”陈蕃话说一半,为防有人偷听,便不再往下说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愿一切顺利吧!”

“老太尉您多虑了!”窦武兴奋的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先帝殡天,朝中那些奸佞,已经没人给他们撑腰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啊!”

“大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啊!”陈蕃只觉得现在的窦武跟刘志在世时的窦武已判若两人。那种谦虚谨慎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盲目的自信。大将军权势虽大,但也并非可以肆意妄为,梁冀的败亡不就是个例子。窦武虽然不可能像梁冀。但现在的他心浮气躁,哪有一点做大事的样子。陈蕃刚要再劝窦武,只听人群中眼尖的人喊道:

“来了!来了!储君的车驾到了!”

众人踮脚远眺,只见远处尘烟四起,先映入眼帘的是代表着储君的旌旗,接着就是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羽盖华蚤的安车注3。

储君刘宏终于到了。

在场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待安车在万寿亭前停稳,窦武、陈蕃立即来到车的右侧。居中的御者先从车上跳下,紧接着一少年在骖乘曹节的搀扶下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稚嫩的脸庞显得十分青涩,眼中充满了惊慌之色。窦武看到少年如此神态,心中更是得意。他的双眼泛着精光,嘴角也露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

窦武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请储君更换车驾!”

少年不知所措的看了看窦武,又将头转向一旁,用求助似的眼光看着曹节。希望他来告诉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

窦武眉头一皱,沉下脸来。此刻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是刘宏对宦官有所依赖,因为这将有可能影响到他的下一步计划。窦武身形未动,但带着三分怒气,提高声音说道:“请储君更换车驾!”

曹节赶忙打圆场道:“大将军,储君一路舟车劳顿,尚未熟悉相关礼仪。带一会回到宫内,小人会将一切告知储君。”曹节说完赶忙躬身对刘宏说道:“储君,按照礼仪,您应该乘王青盖车以太子之名进入皇城,请随奴仆登车吧!”

曹节说完在前引路,刘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便在曹节的指引下登上了窦武身边的王青盖车。整个过程看得窦武是连连摇头,他开始心中盘算,不过才一个月的功夫,曹节就跟刘宏如此亲密,决不能再任由他们相处下去。窦武看了一眼身后的陈蕃便在心里开始盘算,该怎么劝说他同意继续实施原初的计划呢?

次日,刘宏在文武百官的朝拜下继承大统,德高望重的陈蕃被拜为太傅,陈蕃与窦武的恩师胡广被拜为司徒,三人总领尚书事,共同执掌朝政。窦氏子孙大都加官进爵,窦家内有太后撑腰,外有朝臣拥护,一时风头无两。对于窦武来说,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窦家昔日的荣耀。但对于他个人而言,就差一件能使他永载史册的大事了。

比起朝堂之上的大人们,作为普通人的薛商一家此刻正被邻居老张头的女儿凄厉的惨叫声折腾的夜不能寐。

“爹爹……我怕!”一名萎缩在中年妇女怀中,正在瑟瑟发抖的妙龄少女向薛商哭诉道。说话的少女是薛商的独生女儿薛萦。就在三天前,她刚刚渡过了她十六岁的生日。薛萦是薛商的骄傲,也是他最大的希望所在。因为薛萦从小就生得比其他女孩漂亮,现已长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同龄人当中,已经找不出几人姿色胜于她的人了。

薛商本想着等到皇帝征美女的时候,就把女儿送进掖庭宫。因为他听很多人说过,皇帝非常好色。只要能被他看上的,少说也能封个采女。如果能宠冠后宫,那当上皇后也不是不可能,因为他听说皇帝很不喜欢当今的皇后。为了飞黄腾达,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拒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可现在,他的女儿却成了烫手的山芋。他既无法将其送进宫内,又没有办法将他嫁入别家。

“求求你们别过来!谁来救救我!”邻家女子惨烈的哭喊声又传了过来。薛萦吓得一头钻进母亲的怀中便闭上双眼,再也不敢睁开。

“老头子,你快想个办法吧!再这样下去,就算贼人不来,咱的女儿也快被隔壁的小英吓疯了”中年妇女像薛商抱怨道。

“你懂什么!”薛商本就烦躁无比,经女人一抱怨,心情更加恶劣,他怒气冲冲地说道:“当初是你跟我说咱姑娘进了宫会如何如何,现在皇帝驾崩了,这皇宫一时半会进不去了,你到怪起我来了!”

因为丈夫的呵斥,妇人眼泪夺眶而出,她抽泣道:“去年张郎官来咱家提亲,要纳咱的女儿为妾,人家上来就拿一锭金子做聘礼。我都说答应了,可是你呢?我看你就是被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金银财宝给蒙了心!”

“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薛商骂道:“妇人之见,收下那一锭金子,把女儿嫁给人家做妾,你能吃一辈子啊。咱们现在能动弹,还能种那几亩薄田,混个温饱。以后要是老了,干不动了,吃谁的去?你知道现在一斛米要多少钱吗?”

女人自知理亏,把头低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见自己的男人不再发脾气,便转移话题道:“这隔壁老张家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死的死,疯的疯。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剩下他们孤儿寡母,以后该怎么活啊!”

薛商长叹一口气说道:“明天一大早,你拿些粮食给老张家送去,说到底要不是那天他家小英在门口织布,吸引了贼人的注意,现在倒霉的可就是咱家了!咱家可欠着人家的情啊!”

女人点了点头说道:“当家的,咱们可是在天子脚下,这帮贼人怎么就能在大白天强抢民女,就没人给管管吗?”

“管?”薛商不屑的冷哼道:“糟蹋小英的贼人可不是一般人,他们的后台可硬着呢。我听人说,他们当中领头的就是当今大宦官曹节的义子。这曹节可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哪个敢管?”

“皇帝也得讲理啊?不都说天子犯法与民同罪么?”女人抱怨道。

“傻婆娘!你能想到的人家早想到了。这帮人仗着消息灵通才敢如此放肆。他们哪次不都在大赦之前做案,今天被抓进官署,明天大赦之后就又放出来。这老张头就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在他家小英子被糟蹋之后,看着歹人抓进去又被放出来,气不过找人家理论,结果被活活打死在曹节家的大门外。”薛商愤愤不平地骂道:“要不然他家小英子也不会被吓疯了,这群天杀的畜生!”

“行了,你也别打抱不平了!”女人问道:“我听说新君登基了,你说会不会大赦天下啊!”

“按照惯例,应该会大赦!”

女人担忧的问道:“那你说糟蹋小英的贼人会不会趁着大赦来咱们家啊?”

“别胡说八道。”薛商骂道:“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我想好了,明天一早我就在咱家菜窖再挖出个暗格,就让咱女儿藏进去。要是有生人来问她,就说去她舅家了。”

薛萦开头向父母请求道:“爹、娘,我不想呆在菜窖里,那里白天都黑漆漆的,我怕……”

“好孩子,爹娘也是为了你好。”妇人轻抚女儿的头发安慰道:“等风声一过,叫你爹带你出去好好散散心。”

“女儿,我也是为了你好!”薛商苦口婆心的说道:“咱家现在可全指望你了,如果有一天你进了宫,当上了娘娘,你就叫皇帝下旨斩了欺负小英子的贼人,给你张伯伯报仇啊。”

薛萦听到父亲说出了为好友报仇的办法,立刻便答应道:“女儿一切都听爹爹的。”薛萦虽然不明白父亲口中所说叫皇帝下旨是怎么一回事,但一听到能给自己的挚友报仇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在她心底还有一个她的父母都不知道的小秘密,就是她曾透过家中的窗户看到了那伙恶人作恶的全部经过,看到了她的挚友是怎么被那帮恶人撕碎了身上的衣物,又看到了她的挚友像一只待宰羔羊在恶人的魔爪下挣扎哀号。她还看到了那帮恶人在欺辱完挚友后所露出的狰狞笑容。她当时吓傻了,吓的都忘了去呼救。再看到挚友现在半疯半傻的样子,她的内心深处无比自责。如果以后能够将这群恶人绳之以法,或许能够弥补她所犯下的错误吧。

就在像薛商一样的平民还在为未来焦虑时,大将军窦武却成为了天底下最忙的人。每天从一大清早就会有无数人登门造访,大大小小的官员、享有盛名的士人、鸣冤告状的父老以及见风使舵的宦官们。对于这些来人,窦武或请到前厅议事,或讨论天下大势、或安抚有加,至于那些宦官或是替宦官说话的人,则全部被窦武命人赶了出去。一时间,洛阳城内只要有人谈到这位新晋大将军,无不交口称赞。

在此期间,窦武频频与太傅陈蕃密议。新君即位,决不能再任由宦官祸害天下。窦武认为诛除宦官不能仅限于曹节、王甫等少数几人,应扩大到以他们为首的整个宦官集团。若不如此,就算除去曹节、王甫,还会有新的宦官出现。所以要更换整个小黄门注5的宦官,待这件事完成以后还要制定新的法令从根本上解决宦官干政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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