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岩想和凌素多说些话,又怕一说就收不住,离开时步子顿了顿,接过老奴递来的马缰,便往宫里去了。    燕国皇宫,聚泽殿    秦岩到时,大殿外已经候着不少人,见到告假十余日的秦岩,朝臣们眼神都有些复杂,有人急着上前与他寒暄,说他今日气色格外好,还有司天监的卦官直呼秦岩印堂泛红,定是有好事盈门。    秦岩胡乱应付了几句挤到大哥身边,还没张口,秦丘已经压低声音道:“五殿下已经得了治热病的方子,昨夜试诊已经卓有成效,五殿下天不亮就进宫向皇上报喜,这会儿还在聚泽殿里,也许...”    秦丘轻拉弟弟的衣角,“也许待会儿早朝时,储君人选就该有个定夺了。”    殿外右侧聚集着一众保嫡老臣,从来时到现在,都是围成一圈窃窃私语,不时窥看秦家兄弟,眉宇间满是愤愤。    ——“大殿下到。”    八人抬的绛红雕花撵轿停在聚泽殿前,撵轿停稳,伸下来一只坡脚,大皇子朱鼎扶着把手缓缓走下,发髻用金冠束的一丝不苟,鬓角黑白交错,朱鼎做了四十多年的大皇子,一日储君都没沾上边,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呕出一口血,只怪父皇铁腕,雄踞帝位屹立不倒,身子竟还算硬朗,朱鼎真怕自己死在他前头。    走到秦家兄弟身边时,朱鼎故意停下,浊眼定在了秦岩脸上,“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不假,今日的秦将军果然满面红光,看着就要走大运。”    秦岩想说些什么,衣角却被大哥拉住,朱鼎干笑几声走去殿外右侧,老臣们噌噌围上似在商议着。    ——“皇上宣诸位进殿。”老内侍长安尖声一唤,殿外众人匆匆列队,理了理各自朝服走进聚泽殿。    端坐在大殿正中龙椅上的黄袍老人,就是燕帝朱允,朱允十八岁登基,至今已有五十年,虽然年近古稀,但远看着并不显苍老,乌发多过白发,双目灼光不减,坐姿庄重有力,若非前阵子病了场,精神应该还会更矍铄些。可即便这样,他还是让儿子们敬畏的父亲,诸臣甘愿效忠的帝王。    朱鼎拖着坡脚一瘸一瘸走在几个皇子前头,有些不大敢直视父皇,更不敢看站立在父皇身旁半丈外的五弟——朱武阳。    朱武阳神色平静,淡目里不见喜悦,也不见失落,众人看过这对父子没有波澜的脸,就好像两幅空无一字的白绢。    “太医院看过老五带来的方子。”燕帝声如闷鼓,自带让人肃立的威严,“的确堪称妙方,朕已下令,把方子送去各处医治热病。老五剑走偏锋,倒是胜过了太医院那些庸人。”    “五弟座下能者辈出,能打仗杀人,也能治病救人,倒是稀罕。”二皇子朱仲还记恨着快到手的九王府又被人夺了去,阴阴抛出一句,还对殿上的朱武阳笑了一笑,“这种一个抵十个的人物,五弟,可得重赏啊。”    朱武阳淡淡道:“二哥说的是,五弟我对手下人一向赏罚分明,有功必重赏,有过必责罚。铭记心上,绝不敢忘。”    朱仲讪笑,退回半步幽视大哥朱鼎。    “朕也是有功必赏。”燕帝摩挲着龙椅柄上的含珠龙首,“老五,你解了热病大患,朕要重重赏你。”    此话一出,保嫡老臣脸色骤变,朱鼎额上汗哒哒直流,拾起袖子哆嗦着去擦,想想自己这些年也立下不少功劳,谁料到头输在一场热病上,朱鼎真恨不得自己也染病死掉算了。    “长安。”燕帝低唤。    ——“老奴在。”    “朕那时当着几个孩子的面,怎么说来着?”    话音未落,后头几个皇子已经开始对视眼神,朱鼎按住额上虚汗,身子忽地就止住了哆嗦。    长安想了想,道:“皇上说,太子之位悬了许多年,谁能治好热病,就考虑着立做太子。”    ——考虑着立做太子?秦岩抬起头,他记得,朱武阳不是这么和自己说的,皇上明明许诺,谁能治好热病,就立谁做太子。    秦岩书念的不多,但字里行间的意思,他懂。    “老二。”燕帝闷雷又起,“长安年纪大了,他可有记错?”    朱仲狐目转了转,笑道:“长安是父皇身边的老人,几十年半点错都没犯过,怎么会记错父皇的话?儿臣记得,父皇的确是这么说的。”    朱武阳神情笃定,似乎早就知道其中的套路,他缓缓走下白玉阶,列进兄弟队中,俯首道:“几位哥哥弟弟都才德兼备,功劳也不比儿臣少,储君之位能者居之,儿臣不敢自揽。”    “可治病救人,确是大功。”燕帝闭目深思着,“老五救下那么多百姓,朕不好好赏你,只怕受你大恩的百姓也不会答应。”    聚泽殿一时鸦雀无声,燕帝陡然睁眼,击掌道:“朕想到了。”    众人心头一紧,燕帝眼里含笑,高声道:“老五,朕封你做监国,如何?”    监国...历来监国,都是皇上不便处理国事时才会设立,当下燕帝既没御驾亲征,又没重疾缠身,封个监国当摆设?非也,还能多拿一份俸禄。    末头几个皇子死死掐着大腿肉才没笑出声。    ——“儿臣谢过父皇。”朱武阳不卑不亢走出列队,恭敬叩谢圣恩。    “老五懂事能干,又有国士之风,朕心甚慰。”燕帝温笑起身,“退朝。”    燕帝离开后好一阵,聚泽殿上居然还是无一人敢动,约莫又过了半炷□□夫,朱仲头一个舒展开身子,走到朱武阳身前,抱拳鞠躬道:“恭喜五弟,不不不,该是监国大人才对。”    朝臣中有人沮丧,有人窃喜,朱鼎瘸着腿走进老五,掌心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老脸溢出笑容,“五弟能为父皇分忧,得此重任也是应该,大哥真为你高兴。”说完又拖着瘸腿缓缓朝殿外走去,迈过门槛时,喉中长长於出一口气,面色也雀跃起来。    秦岩拔腿要走,司天监卦官蹭的闪到他跟前,对着他的脸看了一看,叹息道:“还是差一口气。”    秦岩摸了摸自己刮干净的下巴,才想怼他几句,小卦官已经跑去朱鼎那头奉承去了。    宫门外,秦岩正要上马,秦丘挥散身边侍从,示意秦岩过来说几句。    “凌姑娘在你那小院里,还住的惯么?”    秦岩低笑,“小丫头不难伺候,住的惯。”    “三顿饭也吃饼子打发?”    秦岩抬眉,“我家老奴是比不过大哥家几个厨子,可也不用这么笑你弟弟吧。”    秦丘笑了声,“你几个嫂子好奇这位贵客,明晚带凌姑娘来我家中做客,怎么说她当年也一并救过我不是?”    秦岩没有张口答应,低声道:“真是嫂子的意思,还是...五殿下。”    秦丘脸一沉,“你我兄弟,大哥还会骗你不成?”    “回去问问再说吧。”秦岩跳上马,“她要不想去,弟弟我也没辙,驾。”    秦丘摇头转身,见不远处马背上的朱武阳正意味深长看着自己,赶忙快步迎上,朱武阳面色看不出喜怒,但追随他多年的秦丘还是能感觉到,退朝后的朱武阳心情并不好,确切的说,是糟心的很。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心情不好发泄一通也就罢了,另一种所有不喜都埋在心底,面上看着平和,心已经磨成了刀子,朱武阳就是这另一种人。    “你弟弟,好像也不大服你管教。”朱武阳幽声道。    “阿岩自小就倔。”秦丘小心翼翼,“不过还算敬重我这个哥哥,我说什么他多少能听进去些,殿下放心。”    “放不得心啊。”朱武阳回望身后巍峨起伏的宫殿,沉沉叹息道,“小王真不明白,父皇究竟还在等什么?小王今日之功绩,还担不起储君这个位置么?”    秦丘斟酌着道:“当年九殿下功绩也在众皇子之上,储君之位不也没定么?殿下宽心,历朝监国多是太子兼任,皇上今天封您做监国,预示着您离储君...已经不远。”    “你错了。”朱武阳冷冷道,“当年不立老九做太子,父皇是怕立幼惹得八个兄长不服,父皇又正当壮年,足矣替老九再震慑几年,荡平所有阻碍,如今拖着悬而不决,小王怎么觉得...父皇还像是为老九守着?莫非人老了就真会犯糊涂,他以为老九还会回来?”    朱武阳夹紧马肚走出几步,忽地驻足问道:“秦丘,你跟过老九,到底为何他那么得父皇宠爱?”    “属下记得九殿下说过。”秦丘有些迟疑,“皇上说,老九最像他。”    “最像他?”朱武阳仰面大笑,“大概这也是老九不见的原因,一山又岂能容两虎?秦丘,你说是不是?”    秦丘不敢接话,朱武阳止住笑,脸色又化作平时的温和,骑着大马往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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