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垣凝眸看朱儆,正要问皇帝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朱儆却摆摆手道:“罢了,朕还是去练习射箭了。”

范垣见他又转开话题,便沉声道:“臣陪着皇上过去。”

朱儆道:“我又不会跑了,还用少傅看着?”

范垣道:“臣想看一看皇上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朱儆暗暗嘀咕:“又要考我,若见练的不好,仍旧又少不了一顿训斥。”心里不太乐意,却不敢抱怨出来。

两人往殿外正走,一阵风掠来,朱儆不禁咳了两声。范垣垂头望着这小孩子,不由想起昨夜琉璃跟自己说过的话。

范垣道:“皇上的咳嗽还没好?”

朱儆歪头看他一眼:“已经好了。”

范垣想了想:“如果身上不适,皇上不如别去练箭了。且在殿内养一养。”

朱儆意外:“少傅,你说真的?”

范垣点头:“自然是真,虽然学业不可荒废,但皇上的龙体要紧,不可大意。”

范垣很少说这种体贴软和的话,朱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他半晌,想要说点什么,却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来。

正这会儿陈太监来到,在旁边听了个正着,此刻见朱儆愣怔着,就忙上前来笑道:“皇上,你瞧首辅大人多关心您,不如今儿就不用去了,照大人说的,好好养养。”

朱儆低头想了会儿,却突然说道:“朕没事儿,就咳嗽两声罢了,不碍事。”

范垣不禁诧异起来,朱儆之前满脸的不情愿,分明是不想去练箭,自己的话正好儿给了他一个台阶,谁知小皇帝非但没有顺着台阶下来,反而奋勇地要跳上去。

陈冲也有些诧异,一时猜不透朱儆的心意,只得向着范垣苦苦一笑,也随陪着去了。

皇帝年纪虽小,但要学的功课却极不少。又因本朝太、祖乃是马上皇帝,所以后继子孙也都有了惯例,从小就开始习武,虽然如今太平盛世,也不过是为强身健体之意罢了。

琉璃昔日在的时候,朱儆还不足五岁,舍不得让他受苦,可自打琉璃不在了,又过了年,所以范垣便请了禁军有名的神射手、统领高值负责教小皇帝射箭功夫。

起初皇帝孩子心性,倒有些兴致勃勃,但练过几次后,便觉无趣,若不是范垣每每督促,只怕早就丢下了。

演武场上,竖着专门供小皇帝练习用的皇缎小靶,朱儆张弓搭箭,倒是练的十分认真。

范垣在旁边打量,虽然朱儆的准头一般,力道也很差,不过胜在态度认真,若能保持这样的劲头,自然不怕练不好,心中略略宽慰。

高统领见小皇帝今儿十分的精神,也颇为高兴,便也越发尽心指点。

朱儆连射了七八箭,其中好歹有一箭撞在了红色靶心旁边,却因为力气不足,又跌落地上,但虽然如此,已经足够让小皇帝高兴万分,旁边的陈冲更是大加赞美,连高统领也鼓掌大赞。

朱儆兴高采烈之余,不忘忙回头看范垣,却见他站在廊下望着这里,脸色仍是淡淡的,并不见格外喜欢。

朱儆不由有些泄气,振作精神又射了几箭,已经很累了,暗中偷眼看范垣,却见他已经看向别处去了,脸色竟有些心不在焉。

朱儆眉心皱蹙,又连续发了数箭,他因心急情切,竟没有一支箭射中的,瞬间很是颓靡。

高统领见小皇帝失落,忙安抚了几句。

陈冲道:“皇上一定是累了,不如歇会儿再练。”

高统领道:“说的是,皇上暂时歇会儿,臣射几箭,给皇上做个样子。”说着,就叫属下把自己的铁背弓拿来。

虽然如此,朱儆却有些担心范垣又说自己偷懒,于是又看范垣,却见他仿佛扫了自己一眼,也没靠前说话,也没别的神情。

朱儆疑惑,正高统领张弓对准远处的靶子,口中说道:“皇上别急,这射箭不仅仅是比的腕力跟准头,还比的是专心跟耐力……”

朱儆听了这句,又看范垣理也不理这边,便大声喝道:“难道你说朕没有专心,也没耐力吗?”说着转身,又嫌高统领碍眼,便推了他一把:“滚开!朕不练了,以后也再不练了!”

高统领本是张弓搭箭给小皇帝示范,此刻正是箭将离弦的关键时候,偏给朱儆推了一推。

手指一擦,高统领手中的弓箭射了出去,准头自然也随着乱了。

但那箭的力道却丝毫不减,雷霆万钧地往前。

高统领厉声叫道:“闪开!”

前方看靶的侍卫本隔着靶子有一段距离,何况也知道以高统领的箭术是绝无失误的,怎会知道会有这样的意外出现?

眼见皇帝推人,利箭离弦,竟完全脱离靶子,那侍卫躲闪不及,大叫一声,脚下木讷地才挪了一寸,肩头已经中了一箭,带的他整个人踉跄后退,竟跌在地上。

高值丢下铁背弓,疾步奔过去查看此人伤的如何。

朱儆万万想不到竟会出现这样的变故,转身呆呆地望着前方。

此刻范垣已经下台阶而来,他看看远处那身受重伤的侍卫,又看向朱儆。

朱儆对上他的眼神,本能地想要后退,却仍嘴硬地说道:“不是我射的!”

“皇上。”范垣拧眉,不悦地冷看着他。

朱儆呆了呆,只顾叫道:“真不是朕,是高统领!”

范垣冷道:“如果不是皇上无缘无故推了高统领一把,以他的箭法,会误射了人吗?”

朱儆咽了口唾沫:“我、我怎么知道……”

范垣道:“早跟皇上说过了,皇上说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决定千万人的生死,何况皇上做些什么!你怎么就不明白!”

早在箭歪了的时候,陈冲就忙上来护住了小皇帝,此刻见范垣诘责,知道这一次祸闯大了,只得说道:“阁老,皇上毕竟、毕竟不是有意的……”

“用你多嘴!”范垣看也不看陈冲一眼,只仍盯着朱儆。

小皇帝仰头看着面前的范垣,乌溜溜的眼睛里涌出了泪光。

但他却拼命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是不是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远处,已经有人抬了那受伤的侍卫匆匆离开,高统领满头大汗,双手遍是鲜血。

范垣收回目光,道:“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倘若明明错了却拒不承认,岂不等于黑白颠倒。不认错误,不思悔改,矢口狡辩,这比无心做错了事更可怕,也更可耻!”

朱儆毕竟年纪小,无法应对这些厉害的言辞。他索性吸了吸鼻子,叫道:“好啊,既然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那我索性就再做一件!”

范垣一怔,不解小皇帝在说什么。

朱儆昂头对上范垣沉静幽深的目光,叫道:“你不是不愿意阿纯嫁给郑侍郎吗?朕偏偏要给他做主,朕要给他……给他赐婚!”

话音刚落,范垣上前一步,死死地盯着小皇帝。

在朱儆看来,首辅大人原本沉静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可怕,他情不自禁倒退了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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