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  沈泊修看似渐渐恢复正常。  会和家里人说话了,却仍旧是不愿意配合医生的治疗,仍旧见不得篮球。  绝大多数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一个人独处。变得寡言少语,喜欢叹气。  天知道,曾经的沈泊修是个多喜欢热闹的人。  如今却不了。    沈泊雪躲在门后,看着自家哥哥的背影,手握威海附中校篮球队的资料,和今年全国高中生篮球联赛新赛季的章程。  狭长的眸子半睁,犹如新月,冷清又坚毅。    *    “唉,沈泊雪?”南方摇身边人的小臂,“你发什么呆啊?”    “嗯?没、没有……刚才说到哪了?”沈泊雪从回忆里醒神,转头看向自己的新同桌。    原本按蒋来的意思,是想让他们兄妹两等到九月份,直接念高三的。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也好让他们再休息调整几个月。  没想到沈泊雪自己提出了临时插班的想法。  而此刻站在自己身边这个叫南方的女孩,就是她的新同桌。  班级里的座位是按身高排的,两人都有一米七,算是女生里偏高的,并肩而立,也相差无几。    “我说,这里很久没人管了。学校已经决定拆了这里,新建一栋校舍,可能今年暑假就会动工。”南方没好气,指了指周围破旧不堪的体育馆。  她对自己身边这个转学生很好奇,听说是威海附中转过来的。一头长发,文质彬彬的很有气质,人长得也漂亮。和普通女孩那种甜美漂亮不一样,她的漂亮,很大气。  南方挺喜欢。  只是,她行为举止间露出来的神态总是病怏怏的,性格似乎也怪了点。  做了一个星期的同桌,今天第一次开口跟自己说话,居然是让带她来篮球场看看?    “听说,”沈泊雪感受到体育馆久无人问津的寒气,捂嘴咳了两声,沙哑着问,“我们学校有过篮球队?”    “是有过。就去年,他们在全国联赛的地区选拔赛还差点胜出呢。”    “后来呢?”    “没有后来,”南方依稀记得,这件事当时在学校里还闹了一阵呢,但并不是因为输了比赛,而是,“当时篮球队的队长收了别校的钱,在省内选拔的决赛中,故意输给了对方。”  南方愤愤:“丢我们半台一中的脸,所以校领导一气之下才解散了篮球队。”    沈泊雪不理解:“一个人的错为什么要解散整个篮球队?其他人不会反对么?”    “唉呀,反对什么啊。我们这种小城市的小学校又不用德智体美劳,只要高考出线,有个不错的大学念念就好了。”    “但体育是可以特招的啊,很多好的大学……”    “小雪,”南方自来熟,亲昵地唤她一声小雪,无奈笑笑打断她的话,摆手,“你之前读的可是威海附中,不能拿那个标准和我们比呀。先不谈特招需要一定的个人天赋和条件,光学校、父母要花费多少钱多少人力物力去培养特招生,就想都不敢想。像我们这种小学校,只要努力用文化成绩把升学率提高上去就可以啦。”    沈泊雪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  怪不得!  她来了一个星期,从来没见过这学校的学生有什么社团活动、课外活动之类的。上课下课都埋着头,除了厕所就是书。    “之前的篮球队是谁组织的?”她追着南方问,按她说的,这支队伍差点能过预选赛!说明还是有一定实力的。    “我哪知道啊!要不是你,我平时连篮球两个字都听不见。”南方胳膊一抡,有点厌烦了这个话题,拉着沈泊雪往外走,“我们回去吧。”    “那球队队员的名单你有么?”    还真特么是……  南方咬牙停下,盯着她的眼睛,反问:“沈泊雪,你为什么那么关心篮球队的事啊?”    四目相对,可人眉宇间的英气让南方心里咯噔一声又瞬间逃开。心里捣鼓着想,还真特么是有故事的人?    “唉呀,好了好了,怕了你了。陆陈烟高二(2)班陆陈烟,名单我没有,但之前那篮球队的队长,他叫陆陈烟。”    南方说完,负手朝外走,没一会儿又回头,“不过,小雪,你最好还是别主动去招惹他。”    “嗯?”    “听说啊,”南方挡着嘴,小声,“他很恶心的!”    *    “阿秋——”陆陈烟捻鼻子,打完喷嚏,一把王炸摔在桌上,“拿钱。”    “卧槽,大陆,你最近财运很旺啊。”    人挣挣眉,一副承让承让的表情把桌上的钱都撸进自己怀里:“还来不来?”    “不来了。”季风林牌往桌上一摊,无趣地摇摇头,“每次都你赢,有什么意思?”    “就是。”旁边两个人附和,说完把拼在一起的课桌挪了回来,和地砖摩擦,吱吱呀呀难听的很。    外面下雨,课间操照旧暂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所以陆陈烟才临时摆了这么一局。    “别介啊,让我多挣点零花钱也好啊。”陆陈烟穿半台一中的校服,没拉拉链,靠着椅背神态懒散。可五官却硬朗,剑眉桃花眼,笑起来嘴角一勾,怪招人的。  陆陈烟长相很帅,而且还是那种第一眼就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帅。    只是,他素来也不爱和女生打交道,脾气臭,家境又不是很好,有误会也懒得解释。久而久之就没啥女人缘。    “还要不要脸?”    前面女同学的嘀咕声传到他们耳朵里。    “就是。连同学朋友的钱都拿,还拿的恬不知耻。”  “穷鬼,之前不就是为了钱,故意输了比赛么?丢自己的脸就算了,还丢我们学校的脸?”  “这种人为什么会考到我们一中?考试抄的吧?”    季风林听不下去了,拍桌子“啪”得一声,扯着嗓子朝前面吼:“你们女生一天到晚叽里咕噜的瞎说什么呢?”    胆子小的就散了,也有胆子大的回过来和他顶两句:“季风林,就你个大傻子被他骗吧。你看看之前篮球队的还有谁肯理他。”    “妈.了个.巴.子,你骂谁大傻子?”他蹭一下,一米八五的身高跟拔起来似的,把女学生吓得直抖,眼珠子瞬间就湿了。    “行了,风林,唬她们干嘛?”当事人倒是一副无所谓谓的样子,将桌上的牌收好,拍季风林的凳子,示意他坐。    季风林看他这样子,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别人这么埋汰你,你都不知道解释两句?”    “我解释了啊。我早解释了。”陆陈烟话口接得很快,皮笑肉不笑的,“没人信啊~”    “你……”季风林哑巴了,像泄了气的气球,一屁股压在凳子上。  静了片刻,皱起脑门:“你知不知道那些人背后怎么造谣……”    “噔噔噔——”  “请问,”季风林的话被打断,高二(2)班的门被叩响,“请问,陆陈烟,在么?”    声音软的,但不娇媚。    周遭一静,陆陈烟寻声看过去,背脊却不由挺直。  这姑娘,他好像见过?    “请问,陆陈烟在么?”沈泊雪见没人理她,指节在门上又扣两声。    然后,某人就在全班同学的注目礼下站了起来,横眉、略带敌意:“干嘛?”    在来之前,“陆陈烟”这个三个字被南方形容成了洪水猛兽。  穷,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经常看见打扮妖冶的夜店酒女在校门口等他放学、跟他勾肩搭背,和社会上的人不清不楚,父亲坐牢家庭关系混乱,抽烟,喝酒,脾气臭,动不动就喜欢吼女生,没有教养没有礼貌……  诸如此类。  沈泊雪一路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坏成这样?    教室凌乱,桌椅撮拥。陆陈烟就站在墙角最后,越过所有人的头顶,将视线投射过来。    四目相对。    同学们呼吸的声音,书页翻动的声音,时钟游走的声音。  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打破这厮宁静:“唉,快看,雨好像……停了,不,雨真的停了。”    半台市。  5月23日,上午十点十分。  这场旷日持久的雨,终于停了。  阳光拨开云层。    一瞬间,教室里所有的人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  沈泊雪也被人流给冲到走廊上。等再回神的时候,正好看到陆陈烟蹲在窗沿上,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轻轻一跃,翻窗而出。    *    季风林从后面追上来,大喘气:“你小子,跑那么快干嘛?人美女在后面叫了你半天。”    “有事。”    季风林看他往校门口走,狐疑问:“干嘛?你下午又不上课?”    “嗯,去医院。”陆陈烟校服拉链敞开,两手抄在兜里,大长腿迈起来带着风,扭头朝他笑,“上课好好录笔记,回来借我抄。”    “去医院?阿姨又不舒服么?”    “嘶——”陆陈烟皱眉,照他后脑勺就给了一巴掌,“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只是看天好不容易放晴,想去推我妈出来走走、散散心。”    “哦哦。罪过罪过。”季风林拍自己的嘴巴,“瞧我这张嘴。那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好久没去看阿姨了。”    “下节可是班主的课,你老实……”    “没事儿,反正都是惯犯了。笔记回来找人借。放心吧。”    陆陈烟摇摇头,嗤笑:“随你便。”    两个人从学校后墙翻出去。街上人头熙攘,果然,这雨一停,让整个半台市的心情都由阴转晴了。  他们并肩往公交站台走。    季风林突然想起来、问身边的人:“唉,刚才那长腿美女你认识?”    “不认识。”    “那人家到我们二班来,指名点姓要找你?干嘛?”    “鬼知道她找我干嘛。”正说着话呢,“梆”得一声,陆陈烟的后脑勺被颗篮球击个正着。  他手贴头皮快速揉搓摩擦两下,缓解疼痛,眉心打结,转过身看是哪个龟儿子。    半台一中的后面是个广场,有些体育运动的场所供市民平常休息娱乐。  只是这五月一直在下雨,广场也就一直空着。  谁想雨刚停,就有人来溜达了。篮球就是从里面的篮球场飞出来的。    “小子,帮我们把球扔过来。”说话的一群人穿着半台职高的校服,站在篮框下面、指陆陈烟。  盛气凌人,完全没有因为砸到人而感到抱歉。    篮球落地,弹了几下,溅起泥水,最终滚落在陆陈烟脚底的积水里。  陆陈烟低头看过去,没什么表情。    那边催促,语气不耐烦,甚至还带了点恐吓的意味:“快点啊。”    闻言的人长吁一口气,顿了片刻,乖乖听话,弯腰、捡球。    “渍,你倒是快啊。”职高领头的胖子咂舌,因陆陈烟不紧不慢的动作上火,撸袖子,有要冲过来的势头,“娘们儿唧——”    突然,  胖子耳蜗里一阵嗡鸣,剩下的那个“唧”字顺着口水咽了下去。    篮球跟颗火流星似得,从他头顶过,砸在篮板上,“嘭”得一声,力气大到像是要把整个篮框掀翻,水滴四溅,撞击声让人心惊。    要是砸在脑袋上……想到这,胖子浑身一颤,满头虚汗,抬眼看向陆陈烟。    人正拿着纸巾在擦手,剑眉微挑、嬉笑:“够快了吧!”    “噗——”  季风林看那胖子被吓得不轻,还故意挑衅似的,在陆陈烟胸口凿了一拳,大声娇羞道:“大陆~~你干嘛呀,吓死人家了!”    *    另一边,沈泊雪费了老半天劲儿,才从学校出来,追上他们。  抬眼,正好目睹了球从天际飞过的那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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