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雨就没停过。    半台市,又称“天漏”,顾名思义,天漏了一个洞。偏偏现在五月又是雨季,湿哒哒地下了大半个月。    而沈泊雪,也果不其然的生病了。    从威海到半台,从北方到南方,纵向上的地域跨度,造成水土不服。其实让沈霆蒋来他们都有些许的不适应。只是谁没有沈泊雪那么大的反应。  一周了,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飘飘忽忽的,从早到晚没精神。  药也没停过。    蒋来放心不下,干脆推了作协那边所有的工作,延迟了出版社的交稿日期。安心在家陪着。顺便也帮他们安排新学校的事情。    “对,就是那个半台一中,我爸说了,虽然比不得威海附中,但已经是半台市最好的了。”  “我知道,慢慢和他说,就算学不进东西,去学校散散心,多接触接触同龄人也是好的。当初医生不也是这么说。”  “好,我有数,放心吧。你呢?和新医院的交接顺利么?”    沈泊雪洗漱换好衣服,来到客厅的时候,蒋来正在打电话。从神态语气推测,电话那边应是沈霆。    “……那你自己也注意身体。应酬的时候少喝点酒。”  “嗯,我先挂了。”蒋来说着,放下听筒,朝沈泊雪招手,“这么早就醒了?”    “嗯。”她穿着一身雪白的居家服,修长窈窕,声音嘶哑,“爸爸昨晚没回来么?”    “没有,新医院同事为他接风摆宴,喝多了,就睡在酒店了。”    “哦。”    “你呢?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沈泊雪薄唇发白,走近后勉挤出一个微笑,说,“能使得上力气了。”    看她这个样子,蒋来摇摇头叹气:“昨晚又做噩梦了?”    “没有,妈。”    “泊修看见了。”    ……  沈泊雪一怔,不由低头:“什…什么?”    “昨晚你睡着没关灯,我推着他经过时就进去看了一眼。”    “我……”    “你窝在床的一角,浑身止不住的抖,我怎么叫你你也不醒。”蒋来说的时候,眉心噙着忧愁。    “是么……大概是最近精神不太好。”    “只是最近么?从泊修出事,你……”    “小雪。”沉闷的声音突然从客厅通向卧室的过道里传过来。    蒋来和沈泊雪同时一惊,都不自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子有些僵。盯着眼前人看,有些不敢置信。    沈泊修自己转着轮椅从客厅口进来,已经换好了衣服,拿着伞,有些憔悴:“陪哥哥出去走走吧。”    *    小时候,家里的老人总是开玩笑,说沈泊修的命硬,从母胎里就克沈泊雪。才导致两兄妹一个优异的体格超乎常人,一个孱弱、病魔缠身。    大概因为这种莫须有的愧疚感。  所以沈泊修从小就对这个妹妹就超级宠爱。生怕她因为身子关系受人欺负,上学的时候恨不得把人挂在自己裤腰带上走路。  威海附中,谁不知道,沈泊雪是他沈泊修的妹妹。    他们兄妹两还真是……从前他感觉欠着她的,现在她欠着他的。    雨淅淅沥沥地下。    沈泊雪左手撑伞,右手推着轮椅。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话题,就故作轻松的调侃:“沈泊修,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肯跟我说话了呢!”    “哈——”他呛笑一声,人偶脸难得有了笑颜,“不会的。”    此话毕,周遭一静。沈泊雪憋了很久,才终于有机会开口对他说这句话:“对不……”    “小雪,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这件事从始至终,我唯一不后悔的,就是救你。”    女孩鼻头一酸。    “爸爸说得没错,这段时间,我光顾着自己无处发泄的情绪,而忽略了你。我救了你、充当了英雄,还反过来扮演悲剧者,确实过分了。”    “当车撞过来的那一刻,冲过去推开你是本能……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啊。”    “受到伤害的如果不是我,那就是你。既然这样的话,我宁愿是我。”    沈泊修慢悠悠地说了好多,说完,突然察觉到一滴两滴冰凉落在自己头顶。  他笑笑,扬起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阳光无敌的模样:“咦?是伞漏了?还是我的宝贝妹妹哭了?”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心结瞬间解开。    沈泊雪吸鼻子,边哭边笑起来。想着,现在轮到她来照顾自己的哥哥了,帮他找最好的医生,治好腿。  然后,把他最爱的篮球还给他:“加油……”    可,话被打断了。    “小雪,”一双眼犹如死灰,“这段时间吧,我想了很多。人啊,有时候确实得认命。我的腿废了,终结了威海附中的十年荣耀,成了十年路上唯一的污点,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沈泊雪转好的心情又陡然凉下来。越听越不对劲。    “我就得认命。我不会再打篮球了,并且背负着那些责难活下去。这是命,我该受着。”    他看似被治愈了,其实是走进了另一个更深的泥淖。    “我不懂,”沈泊雪皱眉,疾步走到正面,蹲下看着他,雨水被风吹进伞里,染湿衣裤,“你、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医生说过,如果配合治疗,腿是可以恢复的,你还有机会……”    “但我没脸了。”声音比之前更绝望。意志消沉,态度淡漠到了极致,越说眼神越暗淡:“小雪,我不会再碰篮球了。这是我的命。我们没有和命运对抗的能力,就只能认……”    “哥,”她很少主动称呼他为哥哥,鼻尖被雨丝染红,“你才十八岁,认命?那你以后怎么活?从前…从前你不是总是吵嚷着要打职业,打进CBA,进NBA的么?”    沈泊修摆摆手:“我这种人,已经不配打篮球了。”    天空一道惊雷。  那时,沈泊雪才怔得发现,是她低估了沈泊修对球队荣耀的信念感。    让威海附中输球,对沈泊修而言,是耻辱,比不能再打篮球还要痛苦。  而这种耻辱和痛苦把他逼进了思维死角。  信念变成执念。    “那如果威海附中今年再输了呢?”女孩整个腔肺都剧烈起伏,气息不匀,冲着沈泊修吼:“即使不因为你,他们依旧输了呢?”    “如果有人堂堂正正地打败他们,把他们从全国联赛的王者神坛上拉下来了呢?”    “那就能证明,错不在你,是他们自己不行。那就证明,我们是可以和命运对抗的。”    兄妹两对视许久,直到沈泊修淡淡地移开视线,神色灰暗:“那不可能。”    四个字说的没有一丝质疑,沈泊修本就是从威海附中出来的。  他亲身感受过那种贴近职业的强悍。    有人堂堂正正的打败它,这不可能。    “别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还带着可能两个字。”    “小雪,你……”    沈泊雪起身吸鼻子,推动轮椅,咬牙,像是赌气一样,打断他:“不走了,回家。”    说出这段话,多半是被情绪氛围推到了那个地步。  所以,突然生出这么个大胆到可笑的想法。    偏偏这姑娘又是个闷声不响的倔驴子。  才有了后续所有的故事。    *    我们曾经年少,都一腔孤勇,固执且愚笨的想凭一己之力,改变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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