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气氛紧张,内殿倒是缓和。普惠大师已经年过半百,一身棉布袈裟,手握念珠,慈眉善目。  鹿聆喜欢面目慈祥的人,他觉得普惠看着和善极了,忍不住想要亲近。  蒲团另一边的白鹿打了个喷嚏,一句话打消了他想要凑过去的念头,“鹿聆你警惕点,他再怎么看着慈爱,你也不能随便亲近他好吧?如果被他知道咱们是换了身体的,肯定会告诉恒帝,恒帝震怒不杀你就杀我,你不想回云岭山了?”  我当然想啊!鹿聆瞪圆一双眼。  此时普惠大师已经收回了搭在鹿聆脉上的手,他声音不徐不疾,“小侯爷身体已无大碍。”  “谢谢大师。”  普惠一派从容淡定,“只是老衲有句话要提醒小侯爷,戒骄戒躁,不如守旧待来时。”  “咦?”鹿聆歪了歪头,没懂。其实不只是他,和宁也没懂,这老和尚再说什么?他并不想求什么东西,何须守旧待来?  “今日相见,也是老衲与小侯爷有缘,老衲这里有一个故事,不知小侯爷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鹿聆最爱听故事,自然满心欢喜,“大师请讲。”  普惠一笑,闭住了眼睛,做出了一副准备讲述故事的姿态,接着缓缓道:“这个故事要从很久之前说起,是说山间有个猎户,有幸猎得一只白狐,他为了贴补家用,便将白狐拿到城中去卖。  这时恰巧有一富家公子经过,见他手中的白狐可怜,便将其救下,重新放归了山林。  于是这公子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这白狐变成了一个美貌女子,女子对他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他日若你有难,我定来报你今日的恩情。  可这富家公子从不信鬼神之说,所以只当是一个梦,并未在意。如此,又过了三年,公子高中状元郎,撰修翰林。算是顺风顺水,只是官场尔虞我诈,这富家公子最终因为太过耿直,得罪了官场高官,受冤入狱,皇帝下旨不日问斩。”  鹿聆听的唏嘘不已,心想这公子也真是可怜,皇帝不明查就将他斩了,可惜他有善心却没得到善果。  那边普惠大师继续讲了下去,“公子在知道自己要被问斩后,在狱中的墙壁上,用碳条写了害他入狱的官员的十大罪状,痛哭道:贪官当道,若是有人能将此十大罪呈给皇上,即便今日死了又何妨?  谁料第二天没等来带他上刑场的士兵,却等来了一道皇帝给他加官进爵的圣旨,原来,不知是谁将他写在狱中墙壁上的十大罪呈给了皇帝,才使他沉冤得雪。  这公子想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个将十大罪呈给皇帝的人。  当晚,这公子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三年前梦中曾见过的那位女子,女子道:如今已报了当日救命之恩,小女子便离去了。说完女子化成了一缕轻烟散去,公子伸手欲抓,却抓了一手空。  次日,公子梦醒,只觉手中怪异,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中正握着一截白色的狐尾。  这,便是白狐报恩。”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普惠闭目在心里念起了心经,留下时间给他们回味。  鹿聆感伤,还沉浸在故事中难以回神,他还以为白狐会和公子在一起的,没想到报完恩就没了,这意犹未尽的故事实在不好,也不知道那个拿着狐尾的公子会怎样呢。  和宁的关注点和鹿聆不同,他更关心的是为什么普惠会给他讲这个故事,没头没脑的一个报恩的故事,又和那句‘不如守旧待来时’有何联系?他拱了拱发呆的鹿聆,“你帮我问问,他刚刚说的这个报恩的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鹿聆不知道他问这个是要做什么,不过还是帮他问了,却不料问完普惠大师一笑,模棱两可的说:“侯爷如此聪慧,不难知道,又何须问。”  他说完便起身,在经过白鹿时身形稍稍一顿,他弯腰蹲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夺舍之事还请侯爷放心,老衲不会说出去,只是望侯爷记牢一句话——‘得白鹿者,得天下’。”  和宁如遭雷击,愣愣的看着普惠越过自己,慢慢走远。  庄亲王在偏殿等了许久,见到普惠大师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急切道:“方丈,不知小儿如何?”  普惠大师念了声佛号,“王爷不必担忧,寿康小侯爷自然吉人自有天相,失忆一事也请王爷稍安勿躁,虽说世事无常,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略一颔首,便告辞离去了。  不求福报,只求我儿平平安安。庄亲王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对着普惠大师远行的背影,诚恳的一揖到底。  ‘得白鹿者,得天下’这句话可谓是大逆不道,若被别人听见了,免不了一个死字。可这话是万礼寺的方丈讲出来的,和宁不得不深思。  白鹿无疑指的是鹿聆,天下是皇位,那这得白鹿者,是说他慕和宁吗?  可和宁敢对天发誓,他过去的二十年中从未窥肆过那个位置,他父王更没有造反的想法,如今有人说他会得到天下,这是什么缘由?或是,要出什么变故?  和宁心中装着事,走路都心不在焉,好几次险些撞到红漆廊柱,鹿聆见提醒也不管用,索性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突然离地的眩晕感让和宁有些恍惚,似是回到了他与鹿聆初见的时候。  和宁意外的没有挣扎,待在鹿聆怀里,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鹿聆,如果咱们真的遇上了夺舍,你要如何?”  鹿聆想了下,问:“如果是夺舍的话,那是你夺我,还是我夺你?”  和宁垂下沙眸,低声道:“我夺你。”  离开云岭山前,山神大人曾说过的话鹿聆还记得,‘夺舍就是两个灵魂,其中一个预感到了自己的身体将受到危险,便寻找一副安全的躯壳躲藏,将夺来的身体中的灵魂赶到自己原本的身体中,让它为之替命。  一般出现灵魂夺舍,就意味着,有一个人要死’  ……  鹿聆换了个姿势抱着他,让他和自己平视,然后认真道:“我还没活够,还想变成人,想和康吉去吃遍天下美食,所以,如果你要夺我,那时能不能网开一面,我不想死。”  说完他突然嘻笑一声,“你又干嘛问这个?没准我是历劫也说不定,历完劫我就能变成人了,到时候就可以走遍天下,吃遍天下!”  “……白痴”  “这可是我的梦想啊,想想就开心,那么多好吃的呢……”鹿聆仰着下巴,一脸神往。白鹿趴在他的怀中,神色却是无比的复杂——  他从不信鬼神之说,可现在他又不得不信。若不是夺舍,那和尚又为什么那样说?如果是夺舍,眼前这纯真的白鹿便要无缘无故替他去死吗?  他怎忍心?如果他没有错闯云岭山,这傻傻的白鹿聆,该是和那只叫做康吉的鹿在林间自在跳跃吧。它该是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惊艳,该是无忧无虑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步都是凶险的未知。  鹿聆,如果可以,本侯一定不会夺你的命。和宁暗暗发誓道。  ……  马厩中的黑马焦躁的来回踏步,时不时将头伸出马槽张望,而它隔壁的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却淡定的嚼着马草,头也不抬。  “官官啊,你说主人他怎么还不来?”  官官晃了晃马鬃,“不知道。”  烈风觉得它的回答太敷衍了,不禁又追问道:“官官你说,主人他这么久还不回来,是不是在宫里遇上什么麻烦了?”  官官动了动耳朵,“不知道。”  烈风不死心,“官官啊,你说鹿聆从来没有去过宫里,是不是给主人惹什么麻烦了?”  官官低头咬了一嘴马草,含糊不清的说道:“……不造。”  烈风哗的一下将头从马槽外伸回来,情绪有些激动:“官官啊,主人这么半天都不回来,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这次官官把马草嚼完,咽下去,才慢悠悠道:“我没有主人。”  烈风顿了一顿,这才想起官官是皇上御赐给庄亲王的,“那……王爷?”  它尝试的问道。  “官官没有主人。”官官再次重复了一遍,然后低头又去啃食自己的马草了,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和它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小侯爷来与不来,确实和它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他帮忙惩治了欺负它的恶奴才又怎样呢?还不是改变不了它的处境,往后的日子它还是要和以前一样过。一样在这一方马厩里,每天对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数着白云飘过了几朵。  官官用力的咀嚼着马草,低垂的睫毛掩去了乌黑星眸中的潋滟水光,这些奢望,还是不要有的好。  烈风和它在一个马厩中住了许久,它每一个开心或难过的表情都瞒不过烈风的眼睛,烈风焦急的在心中祈祷,主人,你倒是快来啊!我的官官又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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