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楼阁掩映在一片山水之间。    苏曜在老仆引领下,穿过这湖光山色,向亭园中心的一处建筑走去。    到了门口,老仆回身:“阿郎就在里面,苏郎君请。”    苏曜向他点点头。临进门前,他听见一阵笑声。转头看去,却是远处水榭上站着几名女子。其中两名妇人靠着围栏。因为相隔甚远,她们的样貌他瞧得不是太真切,只见其中一人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童,另一人则在逗弄她怀里的孩子。另外几人皆穿青衣,想来都只是侍女。    似乎察觉到苏曜的打量,逗孩子的妇人向他这边看了过来。苏曜连忙收回目光,低头进门。    明亮通透的书室内已有一名男子等待。这男子看起来四十岁不到,仪容俊美,举止端雅。沈盼的眉目依稀有几分他的影子。他已看过苏曜的拜帖,此时微微一笑:“足下便是苏曜苏队正?”  “正是在下,”他取出一个锦盒及一封书    信,双手递上,“受沈女郎之托,向阁下转交这两件东西。”    男子接过,并不马上拆信,而是先打开锦盒。    盒中的物件,沈盼给苏曜看过。他知道里面是一对淡青色的玉蝉。他前世倒是在沈盼那里见过这对玉蝉,不过并不知其来历。沈盼将这东西交给他时,他本想询问千里迢迢送这件东西的用意,不过沈盼那时神色怅惘,他便明智地把话咽了回去。    男子见了盒中玉蝉,似乎也有些伤感。他轻叹一声,拆开沈盼的书信。    “这孩子……到底不肯来南郡。”看过信后,男子又是一声叹息。    这男子正是沈盼的生父沈曦。    苏曜解释:“阁下误会了。某临行前,女郎曾经交代,她本欲亲自前来,可是兖州之事未了,不便走开,这才托某转交信函。”    沈曦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可是看着沈盼的书信,他又忍不住抚额:“不过她信上说的并非小事……”可是转头看见锦盒中的玉蝉,他又露出忡怔的神色,好一阵后,他长叹一声:“罢了,待我想想办法。”    苏曜十分诧异。原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沈曦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前世沈盼和沈家几乎没有任何往来。若不是沈曦去世时,沈家遣人报丧,他都不知道她父亲一直在世。他本来猜测是不是沈盼自幼住在舅家,所以父女间感情淡薄。可是看刚才沈曦的反应,似乎并非如此。而且沈曦说沈盼不愿意来南郡。莫非……问题出在沈盼那边?    他思前想后的时候,沈曦又期期艾艾地开口:“阿沅……还好吗?”    “女郎很好。”苏曜回答。    “她平时都爱做什么?”    苏曜回想:“女郎平日手不释卷,闲时则会调香烹茶。刺绣、针线也都做得很好。”    “她……倒不像她母亲,”沈曦很是感慨,“她母亲以前最没耐性了。”    母亲?苏曜心里一动,沈盼以前好像也不怎么提她母亲。会不会和她有关?    他有心询问,可是沈家一位老仆在这时进来禀报:“夫人听说陆家来了人,问她是不是能见一见。”    沈曦有些烦躁:“胡闹!我这边和人说正事,她来掺合什么?”    “不妨事。”苏曜连忙道。    沈盼母亲去世多年。显然家仆口中的夫人绝不是沈盼生母。看样子可能是沈曦的续弦。沈盼和沈家疏离至此定有缘故,说不定就有继母的影响。这倒是个很好的观察沈家人的机会。    苏曜表了态,沈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让她进来吧。”    很快一名妇人妆扮的女子进了书室,却是在水榭上那个逗弄孩童的少妇。之前只是远远一瞥,此时苏曜才看清她不过二十出头,长着一张甚有福相的圆脸,五官不算突出,但是组合到一起却还和谐。至少从面相看,倒不像是个刻薄人。之前见到的男孩子则被她牵在手里。    男童一看见沈曦,就咯咯笑了起来。他挣脱少妇的手,跑向沈曦,呀呀叫着“阿爹”。沈曦脸露慈爱之色,把他抱了起来。    苏曜确定这妇人确是沈曦的新夫人。那孩子应该是沈盼的异母弟弟了。    少妇含笑看着沈曦父子。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来书室的目的,转向一旁的苏曜:“足下便是陆家的使者?”    苏曜客气回答:“在下苏曜,奉沈女郎之命前来送信。”    “原来你就是苏曜,久仰了。”少妇含笑道。    苏曜一愣。他这时名不见经传,怎说久仰?难道这妇人和他一样,也是重活一回的人?    “行了,”沈曦打断,“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少妇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才又向苏曜道:“我原是准备了一点见面礼要给那孩子,谁知后来又收到信,说她来不了。毕竟是我一点心意,不知可否请足下转交?”    苏曜点头:“自当效劳。”    妇人请他稍候片刻,转身叫来一名青衣婢女,让她去自己房中取东西。等待的时候,妇人也向苏曜问起沈盼近况。苏曜则很想知道这妇人是否也知未来之事,便很客气地和她对答。不过试探几句后,他失望地发现她并不知道将来之事。那句“久仰”大概只是出于客套。    苏曜和她交谈的同时也在观察沈曦。他正拿着一个拨浪鼓逗着怀里的男童,一副慈父模样。过了一会儿,少妇从他手里接过男童。一家人看起来其乐融融。不过对沈盼来说,这景象就没这么美好了吧,苏曜垂下眼帘想。    “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她没有事吧?”少妇抱着孩子问苏曜。    “劳夫人垂问,”苏曜问答,“小娘子一切安好。”    少妇还问了一些沈盼的情况。不过苏曜不确定沈盼对这位继母是什么想法,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让继母知道自己的消息,回答得十分谨慎。少妇似乎察觉到苏曜的态度,很快就不再问了。书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只有那男童毫无所觉,依然快活地嬉戏着。    不多时婢女回返,手里捧来一个一尺长的盒子。妇人取来盒子,当着苏曜的面打开:“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点心意,请她戴着玩吧。”    苏曜定晴一看,见是一盒花钿,放心接过:“一定转交。”    收了东西,苏曜与沈曦夫妇再无话说,很快起身告辞。他一走出书室,少妇便转向沈曦:“他就是陆仲信里提到的那个人?”    沈曦点头,接着皱起了眉头:“不知道陆仲怎么想的,竟然想把阿沅许配给他!我可以不计较他的出身,可是眼看他们就要和王守打仗了,怎么能让阿沅嫁给武夫?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难道让我女儿年纪轻轻就守寡?”    妇人语带揶揄:“这时候你倒想起关心女儿了?早干什么去了?这些年你又没照管过她,现在又有什么立场干涉?”    沈曦苦笑:“怎么你也讽刺我?我承认早些年是我疏忽了,可是这几年我不是也想好好弥补下吗?我几次派人去接,可她总不愿意来。原以为这次陆仲把她送来南郡,我能和她修补一下关系,谁知道那孩子这么倔,宁肯去兖州也不来南郡。”    “也不能怪她,”妇人叹道,“换了是我,大概也不想和你有什么联系。她派苏曜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沈曦一指案上书信:“你自己看吧。”    妇人拿起信纸,未看内容,先赞叹了一句:“倒是一手好字。”    沈曦微笑:“她小时候我教过她两次。”    那时他和沈盼母亲虽已有了隔阂,但还没有迁怒到沈盼身上。闲暇时他便抱着女儿,一笔一划教她写字。    “两次你也好意思邀功?”妇人白他,接着低头看信,“陆仲让她向你借粮?”    “陆仲不会这么做,”沈曦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案上那对玉蝉,对妇人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妇人眨眨眼:“一对玉佩?”    “她让苏曜送来的,”沈曦叹息,“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她将此物送来,就是为了提醒我,当年对她母亲的亏欠。她要我看在她和她母亲的份上,相助陆仲。”    “她都做到这份上了,你怎么好拒绝?这个忙看来是非帮不可。”    “说得轻巧,”沈曦连连摇头,“虽说以沈家的能力,筹集这么大批的粮草不是做不到,但也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除了钱财、精力,我还得欠不少人情。”    “不难办她也求不到你头上。”    沈曦抬头看她:“你倒是挺向着她。”    妇人正色:“谁让我做了人家继母?为着那孩子不肯来南郡,这几年我不知道听了多少闲言碎语,都是说我这后母容不下前人儿女,不让你把她接回来。你没看连苏曜刚才都提防着我?天地良心,我何曾做过对她不利的事?说起来,我还挺希望她回沈家住,万一你哪天再闹出什么风流韵事,我身边还能有个帮手。”    沈曦失笑:“原来只为了拉个盟友对付我。”    “也不光是为了我自己,”妇人轻叹,“那孩子都成你一块心病了。可是你之前这么多年都忽略了她,人家孩子怕是早就寒了心。你不下点血本是很难挽回的。不过她肯为舅舅如此费心,可见是知恩图报的人。你把这件事做成,我想她不会无动于衷。到时候不就可以父女相见了?”    一番话入情入理,说得沈曦无可辩驳:“罢罢罢,就照夫人的意思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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