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穿好衣服出来,面色有些潮红。坐在沙发上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舒扬觉得尴尬,微笑道,“你知道吗,我会吹笛子。”    “展某到没有看出。”他也没看见她有笛子。舒扬看他不信,到卧室拿了自己的笛包,“姑娘我好歹也是过了十级的,只不过好多年不吹了。你还是第一个我自己想吹笛子的人。”    “还有人逼你吹不成?”    “孩子有了本事,父母自然就愿意吹嘘。我理解,却并不愿意表现。”舒扬神情一黯,拿起笛子试音,然后吹了一曲。她多年不吹,自然不能演奏什么独奏曲,像所有会吹笛子都要练的《扬鞭催马运粮忙》什么的,只是一段《雨碎江南》。    舒扬觉得许多复杂的曲子都很难听,都是为了炫技而已,反而是简简单单流畅大方的更能抓住人的耳朵。当然,也许只是她很难捡起当年的本领,所以不爱吹难的罢了。    “很好听。”展昭抚摸着舒扬的笛子,“我家在常州,听惯了笛子,倒是没有听过这支曲子。可是刚才听到这首,却想起在家乡的日子了。”    “这曲子叫《雨碎江南》。”舒扬低声说。展昭眉眼间不时流露出的忧伤和怀念总是会触动到她。她本来就是文艺青年一个,自然很容易被这样一个人吸引。展昭又是他心目中的男神,情感这种东西,你不挑破只会与日俱增,渐渐就成燎原之势。    舒扬看着他,忽然念起一句,“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她念完这一句,就后悔了。下阕可不就是展昭的写照么。尤其那一句“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展昭若是回首往事,只怕也是庄生梦蝶,分不清哪个才是梦……    展昭把那十个字嚼了半天,笑道,“好冷的一句词啊。”何等绝望,才得吹笛到天明。笛声本就清冷,若是喜事,谁都想不起来吹笛子。自古以来诗词中写到笛子的不是思乡便是闺怨,展昭偶然闻之,不觉有些悲伤。但是舒扬是不会想要解释一下笛子曲中还是有《跑旱船》这种异类的,所以擦干了头发,气氛居然又回归沉默。    舒扬把眼睛渐渐抬了起来,看了展昭一眼又迅速低了下来,“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展昭抿着嘴唇,似乎千言万语都在喉咙里压着,全都说不出来。    舒扬只觉得是看错了人一般,这个人太会隐忍,心里明明喜欢她,到了这个时候却还什么都不说。难道这个人也和其他人一样,只会暧昧,却没那个担当吗?舒扬心想只要他说出口,不论前方的路有多艰难,她都不会退缩的――毕竟这是她第一个这么强烈的喜欢一个人啊。    过了一分钟左右,舒扬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她眼里忽然涌起泪花,“早点睡吧,就当我没有拉过你的手,你也没对我说过那些话。我明天还要上班呢,晚安吧。”    “舒扬。”展昭叫住她,微微仰着脸,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是我对不起你,我配不上你。”    “我说了只要你能陪我坚持下去,我什么也不怕!”    “但是那些痛苦都是要你来承担的!而你明明可以不用承担!”    舒扬不怒反笑,“你觉得我会害怕这些吗?你觉得我承担不了是吗?展昭,是你把我想的太懦弱了,还是你自己太懦弱了?还是你不愿意欠下我的感情,怕你自己良心受煎熬?”    展昭沉默不语。    “你真是让人失望。”舒扬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卸掉了全身的力气,“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发生过。睡觉吧。”    舒扬瘦弱的背影进了卧室,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展昭望着关死了的门,长叹一声。他明白舒扬的心情,她刚刚鼓起勇气向一个男子表明心迹,而那个男子明明喜欢她却又退缩了。    ――也许长痛不如短痛,等到他离开了,她就会找到一个更适合的男人结婚生子,也许会更加快活。那扇门里呜呜咽咽的声音虽然细碎,但是也没能逃过展昭的耳朵。展昭觉得可能他应该离开,他不该再这样打扰她的生活了。    次日一早,舒扬顶着红肿的眼睛洗漱之后,竟然看到了一桌早餐。鸡蛋饼,牛奶,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舒扬感觉自己昨晚那些赌咒发誓全都没用了。    展昭轻声说道:“昨天,很抱歉。展昭知道没办法让你幸福……甚至连和你结婚,给你名分都做不到。所以我不应该撩拨你,让你……”    “呵……你撩拨我什么了?”舒扬喝了一口牛奶,纠结了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我承认我喜欢你,但是如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我也不会缠着你。我舒扬虽然没找过对象,但还不至于愁嫁。”    “那是自然。”展昭附和一句,接着说道,“展某……也该辞行了。”    舒扬咬了咬嘴唇,“你要走我不拦你,可是我想请你多待几天。毕竟你没有身份证,做什么事都不方便。你租不到房子,也住不了宾馆,出门坐稍微长时间的客车都要拿身份证买票。这样吧,这周六周日我想办法,下周一下午我没有课,我陪你去照身份证。”    展昭把鸡蛋饼往舒扬那边推了推。舒扬咬了一口,用力咽了下去,“等身份证办好了,你想走就走吧。”    拉开门的那一瞬,舒扬眼圈又红了。展昭低下头看到舒扬拿筷子豁开一半的鸡蛋饼――她只吃了一半,另一半一口都没有动。展昭夹起那一半,咬下去的瞬间居然也湿热了眼眶。    为什么还是有点舍不得呢?  从这天舒扬下班回来开始,她就给展昭恶补历史了。《中华上下五千年》作为基础教材,还有各种适合展昭看的武侠剧和抗日神剧作为补充。展昭日常与人交往,不能只知道北宋仁宗之前。    展昭从看到猿猴开始,就受到了强烈的打击。看来进化论在中国也不是那么好普及的。看到近代史的时候,展昭简直随时随地都要爆炸。天天在家里念叨“扶桑那等小国,居然也敢犯我边境!”    “纠正你一下,不只是边境。”舒扬见怪不怪道,“落后就要挨打,这是常识。像我国这样的礼仪之邦,其实算是奇葩了。你要习惯一下,毕竟侵略过我们的绝不只是日本。”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侵略我们是应该的?还要我习惯?”展昭出离愤怒。  舒扬毫不惧怕,开始剥橘子,“当然不是应该的,只不过弱肉强食本来就是大自然的规则,只不过这样的事太多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学历高的,能力强的就能踩在你头上。你可以选择不踩别人,但是自始至终你都会被人踩。有没有同感啊?”    展昭看着舒扬云淡风轻地吃橘子,不免心头一抽。舒扬说的没错。他入官场的时候何尝不是被人百般刁难,如涂善、庞吉之徒都讽刺挖苦他江湖草莽的出身,还有痛骂过他的江湖朋友。那时他也是像这般,全一笑置之,只是哪里就能真的当作听不到呢?不过是装的罢了。只是那些都是他自找的,舒扬这样的闺阁红妆却也要承担这些,实在是太难为人家了。    懂得的越多就越痛苦,实在是真理。就比如展昭刚刚学成下山的时候,亦只是想要快意恩仇、替天行道罢了。但是慢慢的随着展昭长成,他就明白了想要匡扶正义,更要有一方青天。可就是这个道理才让他在官场和江湖都受了许多委屈。原因就是官场上的渣滓浊沫和许多头脑简单的江湖人都不明白那些道理。    这天下,确实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江湖有败类,官场也有好人。可是展昭介于官场江湖两者之间,处境就如同李商隐当年,两头不是人。这滋味可想而知。    展昭若是想退,倒也不是不可以。他不到二十岁就闯出了“南侠”的名号,自然是有他的本事在,不想干了重出江湖也是便宜的很。要么以他的草莽出身,在重文轻武的宋朝也就只能在四品上晃悠,想再升其实难上加难,很不如退步抽身来的自在,何必日日受窝囊气?    这也是舒扬的很多同学最后移情别恋白五爷的理由――展昭活的太累。许多事情旁观者清,别人如何,不如自己如何。很多人看舒扬将来是个贤妻良母,其实她只是自己喜欢走上讲台的那种感觉――她本来是个俗人,但三尺讲台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神圣的人。    “你知道吗?展昭。”舒扬目光游移,“在这里,你没有什么责任可言。这里的青天不需你去守护,这里也没有需要你插手的江湖门派。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别给你自己找不痛快,行不行?”    展昭被她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逗笑了,忽然很想大笑一场,“行。如果我走不了,我就和你在一起,好么?”  舒扬呆了一呆,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吓着了,展昭又是春风一笑,晃的她半天没反应过来,“你以为你说聚就聚,说散就散?你当我舒扬是什么人了?”    “舒扬,我――”展昭看她生气了,想解释却又不知怎么解释,一个大男人在女孩子面前却腼腆的可以,“是,是我的错,可是我……”    “你什么你。你走不走也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谁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回去,什么时候能回去,你说这些根本就是在给我画饼充饥,一点用都没有。”舒扬从茶几上抓起一颗核桃扔给展昭,示意他捏开。展昭默默接过核桃,两指一捏,就露出了核桃仁。舒扬一边咬一边叹气,“展大人啊……你这个性格真是让人不知拿你怎么办好,你是不是就仗着我喜欢你?是,我从小就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不行不行的,简直堪比我大学的现文教授喜欢鲁迅似的,只要你站在我面前让我死了都行。”    展昭面色立刻白了,“你说什么混话!”舒扬却嘲讽地勾起嘴角,本来温润清秀的五官居然显得有了几分凉薄,“我没说胡话,你真的来到了我身边,我还是这句话,你让我死了都行。可是你得让我死个明白。如果你只是当我是你的粉丝、崇拜者,无所谓;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也没毛病,我舒扬也不在乎你结没结过婚,生没生过孩子。可是你不能让我糊里糊涂的,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个什么玩意,你得想明白了,告诉我。”舒扬一口气说完,抄起核桃钳夹开一个核桃,把核桃仁递给展昭,“补补脑,好好想。”    展昭看着核桃仁,面目扭曲道:“补什么?”    “补脑啊……核桃不是补脑的嘛?”舒扬挠挠头,一脸真诚。  展昭却不吃,脸色铁青,道,“展某虽然不仔细曾学过医术,但也跟公孙先生一起读过几本医书。核桃,味甘,性平。入肺经、肾经,主治肾虚和喘嗽,可以――破血祛瘀,固精强腰……好像并没有什么补脑的功效。”    舒扬目光游移,心脏狂跳,嗯嗯了半天才捂脸道,“我错了展大哥!现在人都说看干果长得像什么就是补什么的……核桃仁长的多像大脑啊……不是说腰果才是补肾的嘛?你别生气明天我给你买腰果……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不是肾虚……”    ――展昭感觉这个丫头就是故意的。他明明是对她有感觉的,哪里经得起这般的质疑和撩拨。这也证明舒扬是信他的人品,不然一个漂亮姑娘这么勾引一个男人,早就被吃干抹净了。她相信他不会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到底是幸还是不幸?罢了。但愿她不要这么相信别人就好。至于核桃腰果什么的,还是不要多想了罢。    “好啦,我要备课了。”舒扬备课向来是认真的。她刚刚毕业,对讲台还不甚熟悉,做不到站上讲台就可以滔滔不绝,稍微差一点功夫就会茫然无措心里没底。好在舒扬对自己深爱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厌烦,做多少事都不觉得累。  而展昭就喜欢看舒扬认真写东西的模样,咬着嘴唇冥思苦想,会显得她天真而温顺,浑不似这个时代独立工作独自居住的女子。就好像他能够像在大宋一般,做一个为妻子承担风雨的男人――虽然上一次他做的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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