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复又一笑,随意拱了拱手:“聂将军多虑了。谢某不过想问,助你们夺取芦城之后,将军如何帮我达成所愿?”    聂赢立刻答道:“小弟牵针引线,为大司马举荐寨主。”    “呵呵。”云瞳笑得极是肆意:“若是回了九龙城,聂兄弟见不着大司马呢?”    聂赢眼眸瞬间黯淡了下来,右手在袍襟处无意识的摩挲着,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久久只闻一声轻叹。    那左卫却笑了一声:“我家少爷自是人微言轻。然寨主若于此役立下卓功,何愁大司马不肯赐于一见?”    云瞳再次抬头望向左卫,心中暗暗腹诽:此人讲话当真厉害。依他话中之意,玄诚荫见或不见,帮或不帮,只看谢晴瑶能在芦城立下多大功劳,与他家少爷并无半点关系。    云瞳转过眼来对着聂赢笑道:“原来如此。谢某还想请教一事:你究竟有何苦衷,一定要困守在大司马府?”    聂赢谨慎的看着她,并不搭腔。    云瞳言道:“聂家虽然势败,这一众男军仍效命于你,人数不少,足可倚仗。何不学谢某啸聚山林,亦可与玄承璧(玄龙国主)分庭抗礼。即便你不屑为寇,也可避祸他乡,蛰伏以待时机。凭你双枪悍勇,难道闯不出司马府,走不脱九龙城?为何自甘下贱,画地为牢?”    一边说一边盯住聂赢的眼睛,余光却锁住那左卫:“请恕谢某直言。谢某也是为冠军侯与将军惋惜。此事我思量久矣,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亭中一时沉默,寒风四起,壁灯乱晃。聂赢眼光逡巡,久久不发一言。左卫略略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右卫却狠狠一跺脚,“嘿”了一声。    云瞳于此事困惑良久,此时回眸看了叶恒与颍川一眼,两人眸光之中亦都是猜疑不定、各有所思。    云瞳等了一刻,仍不见回音,便又慢慢言道:“难道说你对玄诚荫有情?”    这话把聂赢吓了一跳,他倏地回过神来,极不自然的说道:“寨主慎言,大司马何许人也……岂容随意肖想。”    云瞳冷哼一声:“玄诚荫其人如何,谢某也有耳闻……”    聂赢似乎偏了偏头,略一迟疑,仍开口说道:“小弟身为聂家子孙,万不敢使家族蒙羞。何况祖宗遗训,老母严命,小弟……不能违抗。”那一字一句说的无比艰难,眼中却似有水雾弥漫,他极力扭转过头,眼光落于亭外。    云瞳一怔,猛然间想起聂战,龙脊山曾与她大战千合,互自起了相惜之意。聂战归国之际,自己亦曾单骑相送,极力挽留,一路交心。其时林木萧萧,山风飒飒,聂战执手叹曰:“战,征于四野,家夫在堂日夜悬念,犹恐不归。战亦不想再与王帅为敌,奈何族有令训。今大败归国,若能携夫归田,亦是幸事。”言犹在耳,人已长诀。一代名将,冤死泉下,令人扼腕而叹。    那日芦城郊外,初见聂赢,英雄无匹,威武绝伦。那句“家主虽亡,我今犹在”的誓言震撼人心!而今日再见,一窥他殚精竭虑,极力周旋,背人处满腹委屈,无处可诉。    想如此男儿,青春正好,竟做了承欢色侍,屈于枯骨,天意何其不公?    一念及此,云瞳只觉胸臆间怒火陡升,拍案喝道:“什么祖宗遗训,老母严命!她们又不知道今日情势。若她们现今还在人世,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姐姐、姐夫送死,看着你给个半截入土的老妇做色奴么?若真那么狠心……”    云瞳冷笑道:“这狗屁训令不遵也罢,这无情冷酷的祖宗不要也罢!”    亭中五人全部石化......    聂赢睁大双眸,不敢置信的看着云瞳,本已攥紧的的双拳慢慢张开。忽而似想起了什么,回头又看了看左右二卫。    那右卫几乎把眼珠子都要瞪落下来,左卫眸中也是精光闪烁,不复一直以来的平静。    叶恒强自镇静,扫了一眼旁边的颍川,见他兀自神飞,显见是还没回过魂来,心下暗叹:“主子真是好气魄,竟然当面教唆聂赢不遵母命,不守家法,不认祖宗!”    云瞳起身来回行了几步,猛一转身,见五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她,扬手一撩大氅,眯眼朝聂赢三人笑道:“大胤的紫云瞳若如你这般,轻信钦天监的鬼话,遵从先帝之意,怕是早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死过百八十次了。聂将军,不如你……”    聂赢还未及答话,那左卫却上前一步,打断云瞳:“谢寨主!此是少爷家事……”神态不可谓不恭敬,但那语气却格外冷淡。    云瞳干笑了两声,坐回桌旁,冷眼瞅了瞅那左卫,又转向聂赢:“既邀我共举大事,不知聂将军可有诚意?”    聂赢略闭了闭眼,平复一番心绪,抬手一揖:“这是自然。”    云瞳一笑:“那就好。你我前番结盟,今夜又畅聊许久,之后还要共事,彼此也算熟悉了,不知可否以真面目相见?”    聂赢倒吸了口凉气,听那右卫惊道:“你,你胡说些什么?”    云瞳眸光一厉,霞剑万道便怒射而来,惊得右卫登时身子一颤,退后一步。    云瞳冷笑道:“怎么,藏头露尾,遮遮掩掩便是你们的诚意么?”    右卫恨声喝道:“岂有男子随意露出相貌于外人面前的?”    云瞳一嗤:“岂有男子深更半夜,荒谷小亭约见外人的?”    右卫张口结舌,再说不出话来。    聂赢与左卫相视一眼,右手缓缓抚上布巾,却又有些迟疑:“寨主令小弟为难了……”    云瞳心下不快,冷冷笑道:“如将军之意,待谢某攻破芦城,立下硕勋,面见大司马之时,讨要她府中几名色侍,想也寻常。今夜与将军见过,以免它日对面不识,举措失当,彼此尴尬。”    聂赢闻言猛然抬头,一双眸子中怒意升腾。    叶恒在旁撇嘴,暗叫主子:这聂赢不肯听你之言,你便当众羞辱于他,实在是小肚鸡肠。却转念又想:这话虽说的难听,却也出于实际。    六国公侯府第的色侍,哪有多少幸运能仅仅承欢主人,更多时候是被用于陪酒侍宴,随意供人淫乐。府中家臣若有功劳,主人也常将色侍赐与一夕之欢,以为恩赏。备寝与司寝会好上一些,但也强不到哪去。    是以自己绝不愿屈居于此,宁肯过刀头舔血,出生入死的日子。不知聂赢如此人物,为何要这般难为自己?叶恒对他的选择,三分惋惜不解,七分鄙夷生气。    聂赢也知道,若甘当色奴,便逃不脱任人欺凌玩弄的命运。此时面对紫云瞳言语相激,他虽然愤怒,却也无可奈何,眸中的精光一寸寸黯淡了下去,最终凄然一笑,摘去了布巾。    云瞳凝眸细看,见他面色苍白,隐带病气,眉眼恍惚与聂战有两分相似。    叶恒一见却暗自摇头:听顾崇所言聂将军长得十分俊美,可如今这副模样勉强算是清秀,莫非他也和自己王主一样,是易容了不成?    云瞳眼光又向那左右二卫瞟去。聂赢会意,摆手劝阻:“他两人并未出嫁,也非大司马府中之人,闺阁中自有不便,还请寨主见谅。”    云瞳心下失望,眼珠在左卫漂亮的丹凤眼上打了几转,听聂赢说得在理,不好强求。    叶恒见此情景,心头一沉,也盯着左卫不放,忽觉一束眼箭射来,却是右卫凶眉怒目,狠瞪着自己主仆二人。    云瞳收回放肆的目光,握拳咳嗽两声,幽幽叹道:“见君而思故人,令我惆怅。”    聂赢拱手谢道:“家姐泉下有知,足感欣慰。”    云瞳淡淡一笑:“便为冠军侯,谢某也当助将军一臂之力。”    聂赢知她还有后话,却也先行谢过:“多劳寨主了。”    叶恒暗道:不知我家主子还有什么后招?这冷风也吹了大半时辰了。若是强行动手,不知能有几成胜算?身旁这个颍川,自来到此处一言未出,也不知他功夫如何?聂赢三人这般镇定,难道赌算谢晴瑶一定能应承?    云瞳继续说道:“不是谢某不信将军,此处离我连云寨道远,离你玄龙守军却近。山谷虽有两口,但依将军之智,双枪之勇,暗中设伏,谢某必定成擒,若以此胁迫我寨中众人,供你驱驰……”    聂赢笑道:“寨主多虑了,怎将小弟想得这般不堪?此时与寨主为难,我又能得什么便宜?”    云瞳一嘿:“事关我连云寨一山老少,我亦不得不多想几分。谢某本就是山野粗人,不比将军你出身名门,襟怀坦荡。”    聂赢皱眉想了一想,直言问道:“不知小弟如何作为,方能安寨主之心?”    云瞳故作沉吟之状,等了一会儿,才从怀中摸出一颗通体金黄的药丸:“此物名为固玉丹,极是名贵,想必将军也有耳闻。服用之后并不伤人,只锁住内力十二个时辰。若将军你肯服下,示我以诚,我连云寨上下自谢某起,愿效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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