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走近聚秀亭,但见深沉夜色之下,小亭更显古朴玲珑,确如叶恒所说,四面开阔,不易伏兵,周围也是格外安静。只余寒风凛冽,扑面而来。    亭中早已等候三人,一色黑衣劲装,脸蒙布巾。居中者背手朝南,迎风而立,想来就是聂赢。云瞳没想到他卸去铠甲之后,身躯竟是如此的纤长羸瘦,又听他呼吸细促,似乎内力有损,不由心中一动。再看其旁两名护卫,俱是傲岸挺拔,居左者精气内敛,居右者孔武有力,一望便知皆为高手。    云瞳一笑,放重了脚步声,便见聂赢回过头来,略前一步,抱拳一揖:“谢寨主肯赏薄面,小弟荣幸之至。”    云瞳举手还礼:“聂将军客气了。”    聂赢笑道:“将军一称实不敢当,寨主莫要取笑。”说着做个请势,两人便往亭中石桌而来。    云瞳一甩外氅大剌剌坐于东向,待叶恒与颍川站至身后,方似不经意的回个“请”字。一番动作语气都显得傲慢之极。    聂赢也不着恼,陪坐在西,他那居右的护卫眸中闪过一丝恼怒与厌恶。    云瞳视如不见,哈哈一笑:“将军一称于足下,当是实至名归!将军献策在前,统兵于后,枪挑姚庆,生擒台铭,激将之计险夺芦城,如今又与我会盟聚秀亭,桩桩件件都令谢某刮目相看。”    言罢余光一瞟,见聂赢眸色一亮,转瞬而熄,连声回答:“过奖,不敢当。”右卫的眼中却浮上一丝得意,布巾之下,似乎连嘴角都弯了起来;只有那左卫半低着头,深沉素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云瞳暗自冷笑,话锋一转:“将军太过自谦,好叫谢某无所适从,称呼尊名自是不合规矩,若称聂大官人……也有不妥。”似踌躇不决:“不如玄府郎君……”    男儿家的闺名,在家时父母能叫,出嫁后告知妻主,旁人不能当面称呼。云瞳规避其名,倒也不算失礼。只是“聂大官人”和“玄府郎君”这两个称谓,便有故意羞辱之嫌。    聂赢未嫁之前,聂氏为玄龙名门,虽不过分煊赫,也是百年官宦之家,旁人见面或言谈之中提及他,都是称一声“官人”,此为敬语。后来家主聂战被戮街头,聂府抄没,聂赢是以官卖罪奴的身份被买入大司马府,作了承欢的色侍,早非未嫁之身。当日如何,今朝怎样,聂赢再听“官人”二字会是何等刺耳。    而大司马玄诚荫夫侍成群,聂赢并无名分,若云瞳叫他一声“公子”便有示好尊重之意。可云瞳偏偏喊什么“郎君”,需知六国之中,即便普通人家,也只有正夫才拥有这一敬谓。何况玄诚荫门阀大族,规矩众多,岂能尊卑混乱,上下颠倒。因此,对聂赢而言,这个称呼实是莫大的嘲讽与辱骂,意在提醒他看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此言一出,连叶恒和颍川都暗自皱眉,聂赢更是脸色大变。右卫怒发冲冠,按捺不住,大喝道:“谢寨主”,却被他身旁的左卫伸手拉住。那左卫眼波中一丝波澜也无,这般宠辱不惊倒惹云瞳注意,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聂赢冷笑了两声:“寨主随意。”    云瞳三句话折了他锐气,自己颇是得意,见他不肯再说话,便开口笑问:“不知邀我前来,有何见教?”    聂赢答道:“我之心意,想必寨主早知。我玄龙希望连云寨出兵,共围芦城。”    云瞳左掌支额,右手轻轻敲打着桌面:“聂家的花枪大大有名。当年有幸与冠军侯切磋,听她说起:胞弟擅使双枪,武功尤胜于她。谢某心向往之。”    聂赢不语,只皱眉看她。    云瞳笑道:“谢某以为,将军双枪一出,必如蛟龙搅海,金凤啄日,无与匹敌!名都大川都是唾手可得,何况小小一座芦城?”    “你…….”右卫听她又在明赞暗讽,已然怒意勃发。    聂赢左拳握紧,又缓缓松开,眼眸直视云瞳:“小弟学艺不精,让寨主见笑了。是以更要请寨主援手。”    云瞳冷笑一声:“我劫夺大胤军粮,在芦城四处纵火,便是城门之侧,也埋伏了不少内应,为将军你攻城大计也算尽心尽力。可是眼下……我连云寨被耗的伤筋动骨,损折了多少姐妹不说,深更半夜的,还被请来这山谷危亭吹冷风。你们还要我如何相助?难道让我一寨老少拔营跑路,倾家荡产么?”    聂赢一窒,右卫却忍不住喊道:“这么听来,谢寨主是不肯出兵了?”    云瞳翘起右腿,斜睨了右卫一眼:“聂将军自然打的好算盘,可我谢晴瑶也不是傻子!借兵?是你这个借法么?横眉立目,粗声大嗓,吓唬谁呢?”    那右卫张口结舌,又听得叶恒故意一笑,当即狠狠瞪了他一眼。    叶恒暗道:从紫云瞳口舌下讨便宜,你可不是对手。你那主子似乎也嘴笨的很,不见一丝战场上凌厉勇猛的威风劲儿。    聂赢转头喝道“不得无礼”,却对云瞳所说未曾反驳。亭中一时沉默。    云瞳二郎腿翘了几翘,忽听得聂赢身侧左卫开口说道:“想必谢寨主误会了,我家少爷是邀寨主联兵,不是向连云寨借兵。”那声音宛如磁石,低沉悦耳。    云瞳乱晃的两腿倏的停住,偏头看去:见那人布巾之外,只余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眼光沉静如水。    聂赢似乎也才回过神来,向云瞳一抱拳:“不错。我与寨主同气连枝,一损俱损。该当同舟共济,一起进退才是。”    云瞳收回目光,转向聂赢:“哦?将军不妨说的更明白些才好。”    右卫迫不及待的接话道:“就是说咱两家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要蹦一起蹦,要完一块完。”    云瞳一皱眉,听聂赢笑道:“我欲取芦城,寨主想保全连云寨。你我协力同心,则两事均可功成。”    见云瞳沉思不语,聂赢又道:“连云寨地处三国之间,若一方不靠,势难长久。如今三国情势,寨主自然看得明白。赤凤已是自身不保,而紫胤数十万担军粮为寨主所夺,紫云瞳其人睚眦必报,岂肯善罢甘休?若待其腾出缓手,回师来战,我玄龙袖手旁观,则连云寨危矣。只怕到时,寨主率一山姐妹才真是要拔营跑路,倾家荡产!”    右卫再次接口道:“所以背靠我玄龙这棵大树,你连云寨才好乘凉。”    聂赢一笑:“寨主文韬武略,江湖驰名,这些事何用小弟罗嗦,必早在洞鉴之中。”    云瞳刚想说话,却听身后叶恒朗声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聂将军。”    聂赢一愣,那右卫却“咦”了一声,疑惑的看向云瞳:“怎么你带的也是男子?方才我觉得就像,没想到还真真是。”    云瞳微微一笑:“足下好眼力。”    聂赢颇见尴尬,低咳一声,扭头狠瞪了右卫一眼,又向云瞳笑道:“失礼了。”    云瞳一笑作罢,偏脸对着叶恒斥道“不可放肆”,眼光如电,却向着聂赢身后瞟了两眼,也不知她是教训谁来。    那右卫大瞪着一双虎眼,呼呼喘气。    云瞳暗笑,又问叶恒:“你欲问何事?”    叶恒会意,躬身一揖:“在下想问玄龙与紫胤相比,哪个更强?”    聂赢拧眉看他,徐徐说道:“紫胤强霸天下,志在吞灭五国,此众所周知。”    叶恒又问:“如是。我连云寨为何弃强就弱,舍紫胤而附玄龙?”    云瞳含笑点头,聂赢却是皱眉不语。    叶恒再道:“依将军方才所言,我若出兵助你夺取芦城,于玄龙自是一功。然我亦可助芦城而拒将军之兵,于紫胤岂非也是一功?芦城城小兵微,眼见不保,而胤英亲王远在凰都,鞭长莫及,若得我之助,岂能不喜?则我助城之功大于攻城之功。至于军粮……”    叶恒看了云瞳一眼:“粮又未动,还于紫胤便是。”    聂赢眉尾处青筋突突乱跳,他那右卫更是大怒,指着叶恒“你……你……”半日,却不知以何言相驳。    云瞳暗在心中相赞:叶恒所讲与当日盛夏所提、自己一直所惑的不差分毫,果然颇有见地,不同常人。又见他举止自若,眼神于故作疑惑之中隐含锋芒,面上十二分的恭敬,字里话间却全是挑衅,想必聂赢听来十分难受。云瞳眸中带上嘉许,微微一笑。    聂赢深吸口气,强作镇静:“寨主是否也作此想?”    云瞳但笑不语,只拿一双锋利如刀的冷眸盯着聂赢。    聂赢只觉周身俱寒,下意识向后挪了挪身子。    忽而间,那左卫如磁石般动听的声音再次响起:“谢寨主何必与我家少爷玩笑?若说保住连云寨,自不必非玄龙一国不可。然寨主平生志向只在此弹丸之地么?若想依附紫胤了却夙愿,只怕是万万不能吧?寨主早有计较。否则,又何必劫夺军粮,布置内应,费此周章?”    云瞳一惊,敛起笑容,心下暗暗琢磨:谢晴瑶果有异志。紫胤成全不了,玄龙却能相助,这夙愿只怕不简单。此时自己一无所知,便不可说破。    又皱眉看了看左卫,此人心机深沉,于聂赢身旁不知是何身份?今观聂赢有勇无谋,心下颇有些遗憾,不想倒识得此人,也算不虚此行。    继而又想:莫非向玄诚荫献策的其实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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