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师门

敖天那双细长眼似乎从来不会对女人的目光有什么反应，他淡淡地道：“这女孩子若是来我们傲徕峰，自然什么都是最好的来教。我从前教习听松的时候，曾经另外给他创了一套心法，配合我泰山派的玉皇心法，进阶最快。……我还没有用在女子身上，若是闻琴入我门下，相信玉皇心法配合我这套心法，效果应该错不了。”　　他说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谁都知道听松作为新一代大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玉皇心法已经过了第三层，开始修第四层，这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这样的许诺，确实是十分吸引人的筹码。　　听松正站在一旁，此时听得师父提到他，眉毛跳了一下，但随即就恢复正常。身为大弟子的他，仪容举止都酷肖自己冷冰冰的师父。可是此刻，这座小冰山却不自觉地偷偷抬起眼皮，瞟了眼闻琴。　　　　“听到没有？三师哥人家可是有心法的……”元地书说道，一种酸酸的味道在话语中弥漫开来。　　“够了没有？！”一声大喝，将元地书的声音打断，也将众门主的争吵打断。厅堂里顿时重新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谢微云看了一眼场中的三人，脸色阴沉，摇头道：“一大把年纪了，还总是吵来吵去的！你们真的想从年轻吵到老么？没有个门主的样子！”他额头上青筋跳了几下，咬着嘴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随即面色一和缓，对着玄素道：“师弟啊，不知你有何想法？”　　　　玄素是四大门主里最不善言辞的，也是最沉默的。方才三人斗法，只有他一直保持沉默。但是这个像来不怎么言语的师弟，却是谢微云最信赖的，所以对他还能有点好脸色。　　只听玄素慢慢吞吞地道：“我后石坞是个苦地方。我教习也比较严格，有我自己的一套方法。但是严师出高徒，我想应该错不了。不过，如今我门下都是男徒弟，若是女儿家来了，我不知她能否受得了。究竟投在哪里，还是闻琴自己做主为好。”　　　　谢微云两相为难。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这可叫他如何是好？他牵起闻琴的手，问道：“孩子，告诉我，你想要投在谁家门下？”　　“闻琴没有想法。掌门做主就好。”闻琴平静地道。　　谢微云沉吟半晌，四位门主都在等着他的橄榄枝（也许玄素除外），看抛向何方。他抉择了好一会儿，目光在四位门主之间扫来扫去，最后终于叹口气，有些无奈地点头道：“既如此，那你就去……去桃花峪，找你黄英师叔去吧！她那里都是女孩子，你也熟悉一些……”　　黄英脸上绽开了笑，左右两边看了看敖天和元地书，似乎在炫耀似的。“孩子，来，到师父这边来！”她拍拍手，向母亲张开手臂一样呼唤闻琴过去。　　闻琴有些羞涩地一笑，看了看梁宣，又看了看谢微云，这才脚步娉婷地走过去，站在黄英身边。　　　　※※※※※　　　　“现在，梁宣这个后生，你们谁要收？”谢微云又扶着梁宣的肩膀，眼光扫了一圈四个门主。　　　　四个门主一动不动，目光也不变。方才梁宣在外面表现平平，完全被闻琴的光环遮盖了下去。同闻琴相比，这个少年除了长相上还不错之外，其余则看不出什么亮点来，反而有种愣头愣脑的感觉。　　这些久在江湖上闯荡的人，都有响当当的名头，收徒那是适可而止。眼看着一个好苗子都被黄英抢去了，其他三个人心下明了，见好就收。于是大家都默不作声，谁也不愿当出头鸟了。　　　　还是黄英先出口道：“我呀，我是收不下啦！我有了闻琴，梁宣是个男儿，你们几个哪一个都可以。是不是呀？”她笑道，一面看了看元地书，又看看敖天。　　敖天沉默不语，这会子忽然低头，整理自己的衣领，不紧不慢地要将领子碾得平整。元地书则又将书打开，翻到不知哪一页，重新看了起来。　　谢微云眉头微蹙，他早已发现，这四人的心思，又跟他猜得不错。梁宣悟性看来是不如闻琴，这四人口味挑剔得紧，实在难伺候。　　　　“地书啊，”谢微云出口道，“你怎么看？你那些书，得有人来给你整理吧？”他耐着性子问。　　元地书恍然发觉似的，“哦”了一声，他抬起头，看了看掌门师兄，又看看梁宣，点头道：“哦，哦，是了，呀！我刚刚才在这一页上发现了一处要紧地方，那个可以自由替换的剑柄的做法，终于找到啦！我再看看，掌门您先问问其他的，我记性不大好，怕漏掉这地方……”他说着，继续拿起书本，将眼睛恨不能贴上去看。　　谢微云眉毛上青筋多出来一根，暗自压住气，一字一字道：“既然这样，那师弟你，慢—慢—找—吧！”　　他又转头问敖天：“三师弟，你呢？你的那套心法，也可以传给梁宣啊。”　　敖天淡淡一笑，他这时候又开始整理自己的袖口了：“掌门师兄，你也知道，我门下有几个弟子，早先跟这少年一见面的时候，闹得有些不愉快；我担心他若是入了我这里，会吃不消，那几个同门师兄难保不会欺负他，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谢微云额头上的青筋多出来两根，他脸越发沉得厉害，喘口长气，拍拍梁宣的肩膀。梁宣一直低头沉默。方才诸位师叔的反应，前前后后鲜明对比他都看在眼里，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他觉得又沮丧、又羞惭：“要是我能像闻琴一样聪明，多么好啊！”　　他抬起头，看见闻琴眼里那目光，柔情脉脉，似乎正在安慰他。可是安慰又有什么用？梁宣的信心已经到了历史的最低点！　　　　谢微云又继续问玄素道：“师弟，我知道你教徒最严，你觉得阿宣如何？”　　玄素望了眼梁宣，梁宣已经两眼茫然，好像一个急于寻求躲避的小兽一般，那目光孱弱无比，他几乎受不住玄素那包涵力量和深思的对视。　　玄素突然开口，道：“对不住，掌门。我不收他。”　　此言一出，其他三个门主面面相觑，惊讶不已。这就是玄素！一个地地道道的怪人！说话不多，一说就这样直白！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梁宣不如闻琴，但是拒绝也不能如此拒绝啊！　　但谢微云已经看到，玄素眼神坚定如磐石，丝毫没有变。他心里暗自奇怪：五师弟一直最稳重，心地澄净，怎么这次也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如此干脆？他方才之所以将玄素放在最后一个，就是以为凭借玄素的个性，极有可能会容纳梁宣，虽然后石坞的教育方法是铁板一块，梁宣可能受不了，但是少年人，年纪轻轻，吃一点苦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他没想到，玄素这个最后保底的居然拒绝了他，而且拒绝得最彻底，毫无退路！　　　　在梁宣心里，则是信心最后的崩溃。　　所有人都不要他了！大家都嫌弃他！这种心理像荒野蔓草一般在他身体里狂野地生长起来，将他整个的自尊自傲都吞噬着，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一路的艰辛，一路含辛茹苦，最后却不被人赏识，不被人承认！　　梁宣甚而有种厌倦的错觉了。　　他站在那里，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幸而谢微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从自我沉沦里唤醒了过来：是啊，还有谢掌门，他一直对自己不错！或许在他的眼中，他梁宣还没有这么不堪呢？　　其实他不知道，谢微云心中也颇是为难:“四个门主都或明或暗地表明不要梁宣：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的目光环顾四周，忽然瞥见在一旁远处坐着的荒剑离。荒剑离那时候正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缩在角落里，正等得有些不耐烦。他一手用手指夹着看完的信，另一手张开，正在观察自己掌心的指纹，似乎想要从上面看出自己的运势来。　　谢微云心里一动，便有了计较，他只得试试这无可奈何之一赌了。　　　　“剑离啊……”　　荒剑离一个激灵，顿时反应过来，他将手掌一翻，捂在大腿上，坐直了身子：“掌门师叔！有什……有什么事么？”　　谢微云居然笑起来，额头上的青筋更加明显，他决定单刀直入，于是向前倾起身子，温言说道：“剑离啊，你玉泉寺现在还有几人？”　　“除了我，还有铃玉、治平和修齐三人。”荒剑离尴尬一笑。　　“哦。人不多呀。”　　“是。很少。我们……我们地方小。”　　“那……”谢微云拍了拍梁宣的肩膀（梁宣觉得今天的肩膀都被掌门拍得汗湿透了，因为他老是拍那一个位置），“你看多加一个怎么样？把梁宣加进去，这样四个人，不错吧？”他笑道。　　　　荒剑离愣住了，看了看梁宣，他还没仔细打量过这个少年，怎么，掌门居然要给他加徒弟？　　　　“这个……”　　“好了，就如此愉快地决定了，”谢微云赶紧截住他的话道，“阿宣今后就安排到你们玉泉寺，你要好好教习他！三年之后，我希望能在碧霞堂进阶试武大会上看见他。”谢微云心满意足，暗自吐了口凉气。　　旁边四位门主，除了玄素，其他三人脸上都不自禁地露出了玩味般的笑：没想到掌门师兄到最后，居然把这傻小子安排到了玉泉寺！　　玉泉寺，那是什么地方？那简直就不能算泰山派的领地了！在泰山之后，山脚下的偏僻旮旯里！泰山派的弟子，除了一个门派，其他的几乎从没去过那里，那个门派就是荒字门自己！　　　　梁宣这时候，两眼才渐渐聚焦，到了荒剑离身上：他就是自己未来的师父么？　　“阿宣哪，快，到你师父那里去。”谢微云将梁宣推了一下，梁宣茫然地愣了一刻，回头望望谢微云，挠挠头，像个孩子一样，自己走到荒剑离身边。　　荒剑离打量他一眼，表情古怪，只是点点头，眉毛蹙了蹙，随即又松开，任他站在自己身边。　　“稍后我会出去，向全派弟子宣布，我们招了两个新弟子。”谢微云微微笑道。　　于是几个门主便纷纷起身，准备出玉皇阁。这时候，闻琴忽然出口道：“请等一下！”　　　　众人都停了下来，看着这个女孩，不知她又要做什么。只见闻琴忽然拿着碧水剑，朝梁宣走过去，梁宣皱起眉头，不知闻琴要做什么。　　闻琴走到他身边，捧着剑，道：“宣哥，把剑接过来吧。”　　“啊？”　　“我说，你把碧水剑接过来吧，我好跟着师父出去啊。”　　“什……什么意思？”　　“我是说，”闻琴顿一顿，眨眨眼，向他微笑道：“你得拿着碧水剑，它太长了，我使不惯。”　　“你把……碧水剑给我？”梁宣有些难以置信。　　“宣哥你这是什么话？碧水剑本来就是你的啊。”　　“不是……丫头啊，碧水剑不是你们李家的么？你怎的给了这小子了？这……”黄英在旁边终于忍不住道。　　闻琴看了看众位师叔，笑道：“我跟宣哥相依为命，一路扶持，亲如一人，我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我们不分彼此；我们……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不是么，宣哥？”她转过头，俏脸红红的，低声问道。　　　　梁宣一愣，看见她绯红的脸庞，想起了自己和她定亲的事，这才恍然大悟她的意思：她不好意思将定亲的事情说出来，只能指望他，可是他嘴笨笨的，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出口？　　　　梁宣张口，讪讪地道：“哦！是……是啊，不过……”　　“别‘不过’了，既然是一家人还说什么？就让你拿着了，我不管了，而且……”她又顿一顿，放慢声音道：“而且你还有武功根基，那些招数什么的一学就会，我什么武功都不会，拿着它也没用。”　　她这话无疑是故意说给那些师父们听的。敖天、元地书、黄英三人听了这一番话，都变了脸色。　　合计了半天，碧水剑居然到了梁宣这小子手上；而且她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一学就会？那是说梁宣没有表面上这么愚笨，还是说他其实是大智若愚？　　　　当时四个门主心里如何想，早已无可考证。只不过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们想起来，却也真是大大地后悔，又有些大大地庆幸。　　　　谢微云脸上笑意渐浓，招了招手，道：“好了，你们两个完了没有？完了快点出去，跟我拜见你们的同门师兄弟们！”　　众位门主们陆陆续续出了玉皇阁，谢微云站在门口，等他们一一出去。荒剑离站起身，扭头瞧了梁宣一眼，又蹙着眉，点了一下头，就自顾自地走了出去。梁宣傻愣愣地站在当地，一个人慢慢走到门口，门外候着的众位弟子看见他，都投过来歆羡的目光。　　还没进师门就能进玉皇阁，这是什么样的待遇啊！　　可是那些弟子们怎么想，梁宣却全然没有在意。他的心情，似乎还沉浸在方才被众位门主们嫌弃时候的情景。一想到最后居然莫名其妙地被掌门硬安排了个师父，还是四大门主之外的，他就更加沮丧。　　　　谢微云站在门口，正好看见梁宣脸上失落的表情。他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梁宣的肩膀。　　“谢前辈……”梁宣缓过神来，恭敬地望着谢微云。　　“傻小子，还叫什么前辈？”谢微云拍着他的肩头，露出慈爱的笑容。　　“哦！掌门！”梁宣反应过来，连忙道。他看见掌门对自己那温暖的表情，心里总算有些快活了。　　“梁宣，你莫要觉得为师给你找的这个师父不好。剑离是我泰山派当今十七代弟子中的首座，他的爹爹荒行健是我的师哥，十六代弟子中的顶尖人物，我们四大门中的几位掌门人当初都是大师哥他提点起来的。当年若不是昆仑山一场恶战，荒师哥身死，那今日坐在这掌门位子上的人便不是我了。荒师哥的武功传自先师剑宗冥缺，但是他们荒家自成一脉，非常了得；而且，”谢微云瞧着梁宣，语有深意地道：“你去了玉泉寺，那里对于你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锻炼，可以有很多发现和收获……”　　　　梁宣听得朦朦胧胧，如堕五里雾中，只是半知不解地望着谢微云。谢微云一笑，挽起他的手，道：“到时候你便会知道的！来，现在随我来，是时候认识认识你的师兄弟了！”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