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就是盂兰盆节,季老夫人临时决定去燕京西面的承香寺去上香,柯氏少不得临时叫人去打点,这几日家里忙的一团糟。  娇娘听了不免动了心思。  在季府,除了季应庆以外,做主子的没一个人愿意和自己说上两句话,就连不算主子的姬氏,亦或是府里有些脸面的丫鬟婆子也多是斜着眼睛瞧自己。可如今却不一样,柯氏和姬氏先不说人老花黄,结不结得出果暂且不说,单是季应庆就不常去姬氏那里,在柯氏房里也不过点个卯,还不是巴巴的跑来自己房里。想起这个娇娘的嘴角就溢出了淡淡的笑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摸着鼓起来的肚子。  儿啊,你可要给娘争口气。  季庭香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心里一动。  自收到章析的字条也过了一个多月,她原以为章家会进府拜访,好让他们见上一面——至少有机会能见一面。  可一个月过去了却再没有了动静。季庭香不免心里排揎起章析没本事来。  如今能出府,又是去承香寺,说不定有机会能和他见上一面,只是得先说服季老夫人才行。  她却不像娇娘那样殚精竭虑的想着法子和季老夫人身边的妈妈们搭上话,不过是□□桥捧着新抄的一部《金刚经》去供奉在季老夫人院子里的佛堂香案上,季老夫人便想起叫她随行了。  遇见这样难得的机会,被关在院子里几个月了的季芳华听了也吵着闹着要去,却被柯氏关起门来斥责了一下午这才安生了。  出行的日子选在了中元节前两天。  季家虽然有的是钱财,可挡不住燕京权贵众多,承香寺又是上百年的古刹,选了中元节来上香的多是权贵之家,那些人虽说着要为百姓着想就不封了山门,可偌大的寺院里也仅有大殿前的院子供给香客走动,每年都是人头攒动,寸步难行。  往年季家也只能像寻常百姓一样挤在人堆里,左右不过带上几个家丁照看着,可今年却不一样,柯氏派去的小厮拿着季应庆的名帖去叩门,寺里的主事和尚二话不说就腾出了一个院子出来,还留出了三日的时间来。  这样一来原本打算中元节当天早晨出门去,上了香就赶回来的季老夫人就有了在那边留宿的想法,只是如此一来柯氏又只得跟着去——不能让季老夫人身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可这样季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要拖后处理了,柯氏心里正觉得烦躁,偏偏还有那本《桃花扇》像一座山似得压在自己的心间,就连和章家的事也暂且压下不再提了。  此时没有了心情去承香寺敬香,可又怕被季老夫人斥责,柯氏身边又没有能说话的人,就趁着姬氏随着她算账的时候略说了几句,却听姬氏道:“夫人不想去也是因为家里事情多,何不托了两位小姐代您陪伴老夫人呢?这样既有诚意,也让老夫人热闹热闹。”  柯氏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可是又担心季芳华出了门会不会惹了什么事去,心里便有些忐忑的把这话和季老夫人说了,谁知道季老夫人却觉得很好:“你把芳华关在院子里只怕都把好好的姑娘憋坏了,就让她随着我们去敬香,也好散散心……”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季芳华听到消息时险些高兴的叫出声来!她扑到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小声的笑着,又突然想起来敬香时候要穿的衣服,忙从床上跳起来指挥着小丫鬟们开了箱笼,把衣服堆得哪里都是。  季庭香听说季芳华要一起同行不免也高兴起来。  一是因为季家院子里住着的只有这两位小姐,平时又常常在一起玩闹,一个被关了这么久,另一个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再也无处可去,倒也像被关起来似的。二来自从出了福东寿这件事,季芳华就突然消失在了燕京城里各位夫人的眼前,若是以后此事爆出,那些人精一样的夫人们难免会多想,倒是连累的她们两个都不好过。  季老夫人也正是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这天晚上请安时季庭香总算正大光明的见到了季芳华。  两个人就站在一起低声的说着话。季老夫人瞧着点点头对柯氏笑着说:“还是叫她们姐妹好好玩一玩吧,外面的事自然有老三做主,可别听风就是雨,反而伤了咱们家小姐们的心。”  柯氏哪里不疼惜自己的孩子,她看着季芳华和季庭香在一起时的自在模样便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心想也许福东寿的事对季芳华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心里就一点一点的松弛了下来。  次日一大早季芳华就闯进了季庭香的内室里。又是帮她选衣服又是为她搭配饰品的乱了半天,倒是把一旁伺候的丫鬟们急的不得了,总算是把季庭香打扮妥当,这才一齐去给季老夫人请安。  季老夫人瞧见两个人挽着手一齐进来,眉眼便笑着挤作一团,叫邓妈妈开了妆匣又分别赐了两条由一百零八颗碧玉珠子穿成的念珠,一串佛头上雕了麻姑献寿,另一条上的佛头上雕了荷花芙蓉。  季庭香得到的便是荷花芙蓉。  季芳华瞧了瞧她的,笑嘻嘻的低声说:“说起来你就小了我一岁,可祖母却把你当小孩子呢。”念珠本就不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能带的首饰,既因为讲究颇多需要恭敬着,又因为念珠样式多为古朴,倒和小女孩子的衣服样式搭配不起来。  可麻姑献寿的念珠就可以做了礼物送给年长的长辈,而荷花芙蓉多是小女孩们的喜好,即使这样品质上乘的念珠再难得却也不好佩戴,因此也只能好好的供起来。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意思。  季庭香却不介意,鸭蛋青的碧玉珠子映在手上倒显得她更加白嫩了,当即就把念珠缠在了手挽手给季芳华瞧:“瞧,也很合适。”  她穿着一件素色的水仙纹描花长裙,头上簪着一枚和田白玉蔷薇簪,腕间的碧玉念珠忽隐忽现的倒也搭配。  季芳华往后退了几步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点点头:“还真是的。”便也把自己的念珠缠在了手腕上。  季老夫人看着画中人似的两个姑娘心情好的不得了,去轿厅的时候也不叫人扶着,指使了邓妈妈去准备路上的东西,自己却和季家姐妹一起边说笑着边走。  柯氏却是先一步去了轿厅,不想却遇见了娇娘。  娇娘一只手扶着腰,娇弱的靠着轿厅里的圆木立柱软软的站着。  她瞧见柯氏过来便上前行了礼说了自己也要去上香的事情:“……原本是想亲自告诉夫人的,可老爷体恤我叫我不要操心,不知老爷可曾告诉夫人?”她走了季老夫人院子里妈妈的路子,人家却把她送去的东西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还说什么院子里能递得上去话的只有邓妈妈,叫她去求邓妈妈,气的她险些就摔了茶盏了!  还是她身边的丫鬟出了个主意,趁季应庆晚上来吃饭的时候就漏了个心思出来,他便将此事应了下来,然而一出门却忘记派人告诉柯氏去了,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场戏。  柯氏气的浑身抖了起来,却不能在这里失了自己的面子。好在魏妈妈是个清醒的,忙叫了身边的小丫鬟去叫人问季应庆,这边扶着柯氏坐在了圈椅上。  “老爷公务繁忙,家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记得也是常有的。”魏妈妈笑着接了娇娘的话说:“娇姨娘可能不知道,咱们家里人出门都要告诉夫人的,这样管事妈妈们才好备轿备车,管事们也好出去事先打点安排……”言下之意就是你这样突然跑来很可能没有骑乘的车马,即使去了承香寺也未必能住在院子里。  娇娘哪能听不出这句话的好坏来,她心里骂了一声,面上却是笑着回道:“魏妈妈抬举妾身了,妾身也不过是个奴婢,哪有要专门去为奴婢准备车马轿撵的道理,妾身只求能有福气跟着去承香寺上一炷香就谢天谢地了……”  魏妈妈被说得哑口无言。  娇娘算是半个主子,可她肚子里那个确是正正经经的季家主子,谁敢叫她去跟车?  柯氏便更加气愤了,她瞪了娇娘一眼却不解恨,忽的就站了起来朝着娇娘走了过去,竟是张开手臂就要打人的样子。  季老夫人和季家姐妹踏进轿厅一眼瞧见的便是这幅样子。  魏妈妈拉着面色不渝的柯氏伸出去的手臂,一旁的娇娘柔柔弱弱的扶着腰却是一脸得意的神色。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季老夫人怒气冲冲的大声斥责。  柯氏瞧见季老夫人就觉得委屈起来,冲上前跪在了地上哭着说:“母亲要为儿媳做主,这小蹄子仗着肚子里的那个竟要骑在媳妇头上了!”  一句话没说清楚却先告了状。  季庭香心里不免好笑起来,柯氏从来都不是忍得住吃亏的那种人。可身边的季芳华却再也站不住了,她正想冲出去质问娇娘,却被季庭香一把拉住了手,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臂膀轻声说:“祖母在这里……”  这一下季芳华却突然明白了。  这一场是父亲季应庆房里的事情,她却是晚辈,于情于理都不该去管,又加上季老夫人这个长辈在场哪能越过她去,若是自己方才真的去质问了娇娘才会叫季老夫人真正的不喜吧。  她转过头对季庭香笑笑,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季老夫人没有注意到姐妹间的小动作,她只是皱着眉头瞧着跪倒在地哭泣的儿媳妇和一脸娇弱的立在一旁的娇娘,心里顿时觉得有些累。  这时原本跟着季应庆的小厮跑进来解了围:“……不料那天衙门事情多,老爷忘了给夫人送个信去……”季应庆把错都拦在了自己身上,顾忌了两方的脸面。  季老夫人当下却不想管他房里的这些糟心事情,转身却没见到邓妈妈,季庭香小声提醒道:“邓妈妈先一步去整理马车了……”  季老夫人点点头却对季家姐妹说:“你们两个派个人去告诉前院备车的管事,叫他再给娇姨娘备一辆车。”  这是要把她们支出去。  季芳华二人自然应允出了轿厅走远了。  娇娘一听顿时有了精神,就想着季老夫人还是顾忌着自己肚里的孩子,便笑吟吟的想要前去搀扶季老夫人,可才踏出一步,就听季老夫人沉着气说:“今天是要去佛前进香,你就算是看在芳华的面子上也不该这样闹,反而失了大家的样子。”她先训斥了柯氏,又转过头对娇娘说:“既是老三允了你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在这宅子里你如何胡闹我不管,可出了府门就要顾着季家的脸面,到时候可别怪我们季家没有人情味。”  说完也不要人搀扶就走到了轿子前转身坐了进去。  柯氏这才回过神,忙擦了眼泪又指使起丫鬟婆子来,一边叫人去请两位小姐回来,一边让人去准备娇娘的轿子。  娇娘觉得自己总算是赢了一场,可季老夫人的话却犹如耳边,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的坐进了最后一顶青骓小轿里,随着前面的轿子往外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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