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外驻扎了一个多月之后,宗顺帝终于宣了神策军中有职位的几个将士带着亲兵入京。  比起曾经跟着威虎将军班师回朝时的人潮涌动,如今的待遇只是城门大开罢了。  道路上的百姓不知马上的是谁,也不见有穿着官服的官员来接,便多只是路过又好奇的转过去瞧上几眼就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顾挺不免有些心凉。  当年季应庆不费一兵一卒说服了乌海的可汗达成了友好关系,宗顺帝自然心里痛快,不但早早的就清了街道,甚至还派出了皇长子来相迎,那夹道欢迎的景象犹如眼前。  陆五爷却依旧躲在随军的马车里。  他挑了帘子往外瞧了瞧,心里倒觉得这样很好,不声不响的也不会招人耳目。  两人各怀心事的总算进了城,车马行至宫门前的时候顾挺才下马。他走到马车前挑了帘子钻了进去。  陆五爷听见外面有禁卫查询令牌的声音便问:“这么快就到了宫门口?”  顾挺点点头,叹了气问:“你打算住在哪里?”陆五爷不会进宫去,在外又是自己的师爷,按常理说自然是要跟着自己住的,可想想自己家的一摊子事情就觉得烦躁,又不想被陆五爷看笑话。  陆五爷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自己是要跟着顾挺回家的,难不成中间出了变故是自己不曾注意的吗?  他摸了摸额头一脸正经的答道:“自然是跟着大人您了——我不但是您的师爷,在京城也是举目无亲的啊……”  顾挺忍不住笑了一声:“说正经的,不是我不想留你,如今我自己都不知道要住在哪里……我家里有些事……实在不齿,怕你笑话。”  原来是家事。  陆五爷曾派人查过顾挺,觉得他清清白白的又是世家的子弟,为人正直坚毅,这才入了他的麾下,却是没有仔细查一查顾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把他这个良宣郡公嫡长子逼到穷乡僻壤做了个随时会把命丢的个小兵。  “其实跟我回去也好,只是到时候受了委屈你可别埋怨。”顾挺想了想却想不出安置陆五爷的地方来,又想着以前院子里只有自己,现在有了陆五爷说不定还会好一些。  陆五爷自然应了。  顾挺这才从马车里出来,又交代了自己的几个亲兵护送着陆五爷回了良宣郡公府,这才慢慢的进了宫门。  章析这边却急着把消息递给陆五爷。  他和高升跑去了北城门外才知道顾挺和陆五爷一起进了城,这才又赶忙赶回来,直到宫门口也没把人拦住,心里实在呕的慌,也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这两个人,总不能在这里守着吧。  章析在心里把这两个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高升在一旁看着主子不断变着五颜六色的脸心里不免排揎起来:人家什么来头都没查清楚去冒着危险去干了……  章析这几日什么也没管,就只派人盯着李大人,可李大人不过是正常的和同僚一起吃个饭,或者就夜宿在衙门里,一时却没发现什么。直到有一天有个盯着李家后门的小厮跑回来报说,李大人趁着夜色换了粗布衣服去了宝燕楼。  小厮害怕漏了陷反而不敢进去,这才急急忙忙的回来禀报。  章析听了自然坐不住——他竟去宝燕楼做了个倒水的小厮!  却连着几日再没有见过李大人,不免有些泄气,正想甩手不干的时候李大人果然再次出现在了宝燕楼里。  该拿到的东西自然拿到了,可是说好的人却找不到了……  高升瞧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不免劝道:“二爷,咱们不如先回去?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听说宫里会留饭的……”  站了一天腿都僵直了。章析心想也是,便招了高升回家,自己却一步三回头的望着空荡荡的宫门口,最终还是失望的回去了。  这几天的燕京城里倒是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聊城于家的老太爷寿辰的那日,章家的大小姐失足落了水,却被于家二房的大公子救了上来,两家竟也一拍即合,火速的就合了八字,如今正商量着小定的日子。  因为章析和季庭香的关系,章家也派了个妈妈来报信。  柯氏奇怪的和季老夫人说着:“……上面不是还有一个兄长呢,怎么这么快?”  季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却不想理这事。  但凡大户人家,哪位小姐会这样没规没矩的?即便是落了水也不该叫男人救上来,难道水边就没有会水的婆子吗?  原先对章家的好感就少了几分。  柯氏觉得有些不自在,可季应庆交代的事却不能不说,前几日她亲自去瞧了季芳华的衣柜,果然看见了摆在最上头的肚兜,亲自拿回去告诉了季应庆这才算完。  却没想到季应庆还来不及走,邓妈妈却找来了。两人进了耳房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邓妈妈还是那样子,季应庆却蹙着眉头说:“母亲要我给五弟找一位西席。”  柯氏不免排揎起来,这个时候就是请了帝师来也没用了……  可她面上却依旧笑着附和,季应庆却有些犯愁,西席说容易也容易,满燕京城里寻个坐馆的先生倒是信手拈来,可若要真的请那些德高望重的却不易,只怕即使寻了来,五弟也要下场考试了。  只是不知道母亲的意思,是只要一个西席还是要请一位西席。  为着这事季应庆跑了三四天,最终请了身为两榜进士的宋先生来府里坐馆,他又不放心《桃花扇》的事,便把人安置好了叫柯氏去回季老夫人一声。  柯氏就把这事说了,季老夫人的表情总算柔和了起来,她点点头说:“虽然老五不是我生的,可我也没亏待过他,若是他能上榜,以后对老三也是个助力。”  柯氏笑着称是,本想寻着机会说一说季庭香的事情,却还来不及张嘴,季老夫人便叫邓妈妈把一本书丢在了她面前。  “院子里的小丫头们看的书,你拿回去瞧瞧吧。”季老夫人自然不会把季庭香说出来,暂且不说柯氏对季庭香真心如何,只凭这事关系季芳华,柯氏就不能坐视不管。  书不厚,蓝色的封面上写着工工整整的三个大字《桃花扇》。柯氏先是一愣,心里不禁想到怎么外面已经传成这样人尽皆知了吗?手却随意翻了一翻说:“昨天老爷就和媳妇说过这本书了。”她把昨天怎么审的丫鬟,又怎么亲自去取了肚兜的事情说了,最后安慰道:“不过是市井胡说罢了,就和那《西厢》《游园》似得……”  季老夫人却一哼,手里的茶盏就重重的落在了桌子上:“亏你还是一家之母,怎么偏就这样糊涂!老三是爷们儿自然不懂得后院里的门门道道,难道你也不懂吗?  “这书里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就只恨没有写上季家的名字!暂且不说芳华的贴身物件还在不在,单凭这书里写的这样详细,若是有心的出去乱说一通,你又要怎么办?难不成举着它满大街的吵着证清白吗?  “再者说这东西既然从来不曾丢失过,那写书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一一查了个清楚明白了吗?你竟还好意思和我说是市井胡说。我就问你,若是有一天坊间传出这书里说的是芳华和那戏子的事,你又该怎么办!”  季老夫人字字珠玑,刺的柯氏浑身冷汗。  对啊,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些,一心只觉得找到了肚兜对方便没有证据,却忘了坊间传言哪里要什么佐证,不过是闲来无事,一传十十传百的,纵使你清清白白的也成了污秽不堪之人。顿时心里就更慌乱了。  眼前这个媳妇原本就不是自己看好的。季老夫人喘了口气重新端起了茶盏,却看柯氏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的汗珠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心中的不满便溢到了胸口。  当柯氏想明白的时候季老夫人已经转过屏风回了内室去,邓妈妈立在一旁给柯氏递了一条锦帕低声说:“老夫人看了这书整整一夜没有阖眼,夫人也好好看看吧……”这自然是季老夫人的意思。  柯氏不敢忤逆,谢过了邓妈妈,接了书由瑶池和金蟾两边扶着才出了门去了。  这日入夜后,夫人去了外院书房见老爷,老爷又摔了一套茶具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季庭香耳朵里。  春桥正给季庭香比着肩膀量尺寸,听到这消息不禁低声笑道:“老夫人果然雷厉风行……”  “那是自然,如今只怕她也想明白了,人家手里拿着柯氏的把柄,却是即便嫁了我也救不了她的。”季芳华也低低的笑出了声。  这时候夏依却进来了,看见一屋子的布料软尺线头的,就知道春桥在给季庭香裁衣。  她把手里的一个纸匣子放在了还算整洁的炕桌上:“我娘说那个买茶的还算实在,自己家这几日有事却没忘了把您的香片送来。”说着指了指纸匣子:“他说香片是刚烹好的,趁着香味未散吃了最好,要不我帮小姐沏一杯尝尝?”  季庭香和春桥对望一眼,只听“哎哟”一声,春桥举着手指就忙跑到了油灯旁,夏依急忙跟过去:“怎么了?”却只见春桥青葱一般的指尖上划一道硕大的口子,鲜血呼呼的直流。  “我、我去拿药来!”夏依吓得急忙跑出了屋子,春桥这才看了一眼季庭香。  “我瞧瞧。”季庭香心疼的探过头去,见伤口这样大不免怨声道:“怎么能这么狠心,我还以为你是用针扎了一下……我看得去叫府医给你好好包一包,将来留了疤就不好了……”  “您赶紧去拆茶包吧,可千万别费了我的苦心,可疼着呢。”春桥瞧着季庭香不紧不慢的样子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赶忙催着她去拆茶包。  季庭香叹了口气也不许她再乱动,自己拆了纸匣子,从匣子中间抽出了一小片纸,上面写着:见面详谈。  什么意思?  季庭香眉毛一挑,翻手将纸片收进了袖子里,夏夜也正巧抱着药箱进了门:“我觉得有些严重,所以还是请了府医来……他随后就到。”  季庭香满意的点点头,也急急忙忙的走到了春桥身边瞧着夏依为她擦掉涌出来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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