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女姚臻第一次遇见绿珠时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她身为皇女,参加一个心腹朝臣的家宴。宴席上请了教坊的男子上台表演,众人嬉闹,她身份高,本该坐一坐就走,却在要走的时候听见一阵歌声。    歌声曼妙,有几句断断续续地飘进姚臻的耳中,姚臻仔细辨识,勉强听出来是青楼楚馆常见的曲子《金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歌声空灵,嗓音独特,姚臻在宫中不是没有听过宫廷乐师演奏,平心而论,这歌唱得不是特别出色,她又是极为严肃的性子,不知为何,也许触动了她不知哪一根心弦。姚臻听到这首曲子,突然笑了。    皇室的几个孩子都生得好,虽然不及崔思谢嬛,到底是上佳的。姚臻这一笑,颇有些石破天惊的意思,让一直盯着她看的官员看愣了神。那人见她听着歌声出神,一笑,介绍道:“殿下,这是教坊的绿珠,今日特意请来为殿下助兴,请殿下见他一见。”却不等姚臻反应,径直吩咐人去请绿珠上台。    今日是这个官员做东,姚臻一向不亲近他人,难得她流露出对某人有意思,若是不见缝插针,就枉她在官场混这么多年。    不久,一男子抱着琵琶半遮面踏步而来,对着姚臻一礼,道了一声万福。他穿着一身绿衣绿裙,果然不负“绿珠”这个名字。一般男子难以驾驭绿色,虽然他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容色,但是抬手投足间些微从衣袖露出一段雪白的皓腕,可见肤色底子是极好的。那男子似乎十分胆怯,不顾周围他人的催促,一直不肯抬头。    那男子无礼,姚臻也不理,自顾自地说:“却是个不合时宜的 。”    那男子一听,抬头问:“怎么个不合时宜法?”绿珠这一仰面,落在姚臻眼中是一张极为素净的脸,五官端正,眉目秀丽,容色不算上佳,不过比平常男子白一些。所谓一白遮百丑,自然也就难看不到哪里去,可是和姚臻阅过国色相比,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可是不知为什么,姚臻就对这样一个人留了心。    姚臻也不回答,喃喃道:“可惜了。”似乎不忍心再看绿珠,拂了衣袖要走。    绿珠似乎懵了,不懂这位贵人为什么可怜自己,追着问:“什么可惜?”面上是疑惑神色。    那官员一时不知道姚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姚臻回头看她一眼才明白过来,连忙道:    “小人这便为绿珠公子赎身,今日送到殿下府上。”    姚臻听到这话,头也没回,径自走了,留下绿珠目瞪口呆:这两人不过几句话,便决定了自己的一生?    到了晚间,姚臻在府上果然收到下人回禀:“绿珠公子已经安置下,不知今夜要不要安排他侍寝?”    姚臻摇了摇头,说:“先晾着他,孤眼下没有心情。好生伺候着,别让他受委屈。”    姚臻长到如今十八岁了,并不是没有阅过男色,只是她冷情寡性,很少有人能留在她身边,留在她心里。如今这样接了人到府里来是破天荒的事。底下的自然将绿珠当作半个主子看待,不敢有半分的怠慢,至于这位主子是从哪里来的,就不是他们做下人需要关心的了。    夜里,一个黑衣蒙面从窗户外跳进来,跪下行礼。姚臻端坐在案前,丢了一块令牌给那黑衣人,说道:“去查。”    “得令。”黑衣人接了令牌,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原来,姚臻是皇帝看重的女儿,手下养了一批人马,专门为她探查世人的秘密。眼下,她看上了教坊的绿珠,当日便被送到了自己的府上。先不说,自己为什么看上了绿珠,这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教坊的男子是官妓,一般是家中获罪,全家没入贱籍,终生不得赎身的。绿珠既然是教坊出身,那官员不过四品,哪里就能够只手遮天,赎了绿珠出来送给自己,其中必然有诈。但是这诈又诈得太明显,越发教人摸不着头脑。姚臻行事素来谨慎,必然要使人去探绿珠的底。    姚臻在府中呆了几日,除了出门看太女的病情外,就只在府中读书。自从太女大婚之后,病情越发严重,姚臻瞧着提太女的病来的诡异,心中很是着意一番,派人暗地里查探,只是查不出头绪。    每一日,管事都会问是否安排绿珠侍寝,姚臻不胜其烦,一一拒绝,直接让管事不用每日回禀。姚臻在书房读《周易》,其实心中并不平静。经上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渐也。”她的志向是横扫天下,开创盛世,有着这样志向的人,怎么能有弱点呢?所以她不去见绿珠,是因为害怕。绿珠不过是个柔弱男子,姚臻怕的是自己对他的心思。心有所爱,难道不令人恐惧吗?是以姚臻每夜读书,绿珠进府这么久,却没有见过他一面。    绿珠自从进了府,姚臻不去找他,他乐得清闲自在,也不自处打探。因为底下人受到姚臻的吩咐,要满足绿珠除了不合理的所有的条件。绿珠见姚臻没有拘束自己的意思,想着人生苦短,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得到明天的太阳,于是不愿意拘束自己,便告诉服侍的人,自己要练舞。    于是姚臻府上没几日便搭好了舞台,绿珠每天早上穿了舞衣在台上跳舞,姚臻知道了之后路,每天都去看。    自从绿珠进府之后,姚臻没有特意来看过他。如今绿珠早晨在台上跳舞,姚臻在台下看。所谓长袖善舞,绿珠身姿轻盈,一截水色流云袖随风飘展,有惊鸿之叹。书上说,“撇若惊鸿婉若游龙”,果然如此。    自从绿珠进了府,姚臻不动,他也不动。姚臻慢慢摸清了他的性子,知道他是个性情极为高傲冷淡的人,少言寡语。姚臻因为怀着别样心思,也不敢和他说话。两人一个跳,一个观赏,没有言辞交织其中,反而正好。    姚臻虽然不懂歌舞,但是她也是长年参加宫廷集会的人,大型乐舞见过很多。加冠之后为了获得情报,也曾出入风月场所,青楼楚馆的歌舞也见过一些。姚臻看了几天绿珠的舞便明白过来,绿珠恐怕没有在教坊待过几天。因为绿珠的舞,便和他的歌声一样,丝毫没有风尘气。可是他却出身教坊,真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前去查探绿珠身世的探子还没有消息回来,姚臻心中也没有头绪。    又过了几日,朝中传出有意让四皇女治理黄河水患的消息。出发前一夜,姚臻站在庭院中桃花树下望着桃花沉思。到了三更,有声音从身后传出,“殿下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原来是绿珠。    绿珠穿了一身红白相间碎花袄裙,容色冷清。    不知为了什么,姚臻总觉得在夜色的衬托下,绿珠的面容熠熠生辉,虽然眉目低垂,却有盈盈之态,惹人怜爱。鬼使神差之下,姚臻折了一支桃花走进了几步抬手要将桃花斜插在绿珠的发鬓上。    绿珠看着姚臻靠近,本来屏住呼吸,窥然不动,然而就在姚臻的手要碰到自己的头发上时微微偏了偏头,一支桃花便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地上。    两人隔得极近,绿珠鬼使神差之下拂了姚臻的意,心里其实很害怕,不知道姚臻会不会借机发作起来。仔细看姚臻的神色,并没有怎么样,只是望着地上桃花发呆,似乎极为可惜。    华服少女身着玄色直裾深衣,散发,青丝垂坠,一派风流。在月光的照射下,一张雪白面孔俊朗又阴沉。绿珠早就听闻四皇女姚臻,受封赵王,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姚臻待他一直谦和有礼,直到这一刻绿珠见到姚臻阴晴不定,冷汗直冒,才明白过来,传言不虚。良久,才听见姚臻低低地叹了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是她们相遇时自己歌曲的唱词。    绿珠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知为何,此刻见姚臻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欢喜的伤心神色,自己心里却十分害怕,一刻也不敢待下去。他在赵王府一向受到优待,此刻拂了袖子走了。快走出院落的时候回头一看,尊贵的四殿下还在那里看着地上的落花发呆,面上十分失落。不知为何,看见姚臻的失落神情,绿珠觉得心中刺痛。    当夜,蒙面人将探查的结果捧给姚臻,原来绿珠本名顾昔,御史之子,三个月前顾御史获罪腰斩,全家流放,男为娼,女为奴。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他的母亲及全家,正是因自己而死。姚臻拿着绢布笑了起来:本以为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却原来是豫让刺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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