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安宁生活止于安史之乱,空云说我一直这样就好,我到那一刻才明白,这个世界一直不是我认为的那样美好太平,所谓单纯,不过因为身前一直有人挡住了所有的风霜,我就像温室的花朵,一直在藏剑山庄成长,我向往江湖,可去的最远的地方只是扬州。 那一年,七秀坊,万花谷毁于大火,天策二十万大军以身殉国,山庄大多数人支援了前线,长姐和三伯也去往太原,山庄鲜有的冷清,父亲让我和师弟守着山庄救助受伤的人,可每天都有人死去,被抬进山庄的人体无完肤,支离破碎,他们挣扎着,有的求我们杀了他,有的求我们救他。活过了乱世一切就会好起来,我劝说那些想死的人。他们却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自杀的机会,仿佛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琦真,房间已经不够用了,但是伤者越来越多。”莫荻先生帮着抬着伤者,对我焦急的招呼道,莫先生从万花谷已来数月,诊治着庄里数百名伤者,已经不眠不休三天,二伯和父亲去往洛阳说很快就会回来,但一个月过去了,却没见他们回来。父亲曾说我虽不及长姐精明聪慧,却也很有灵气,可我如今便觉得有些吃力。 “把我们住的房间也腾出来吧,” “腾我的可以,不差你一个人的房间,然后再在拭剑台搭些临时房间。”师弟回应我。 “你的也太远了,不方便我医治伤者。”莫先生赞同师弟的说法,我就只有叫人帮着搭建临时房间,房间搭建的很快,只一个下午,就起了十几个帐篷,再安置100人没有什么问题。虽然一切有条不紊,我却感觉一丝落寞。 夜色已深,初春的西湖吹过一丝凉风,银河横跨天际,如果不是伤员传来的声声□□,和远处七秀坊隐约可见的残骸,我一定以为还在盛世,风景气候从来不应人世而改变,就算战火焚天,就算血染河川,花依旧会开。 远处,一长队火星明明灭灭,伴随着嘈杂的人声,迅速地向山庄靠近,我心中一冷。翻身踏水冲进山庄中。 “紧急戒备!”我呼喊道,从大门踏入的瞬间,我看见师弟和莫先生都已经出来,他们也已察觉到了异象。 “恐怕是狼牙军。”师弟神色凝重,招呼着藏剑的人聚结大门,准备抵抗侵袭。 “师姐,你带着伤者先走。” “他们马上就要来了,这么多伤者根本转移不了。”我看着师弟,忽然明白他想做什么。 “我们可以拖延点时间,莫先生你带他们从后山走。” “不行,师姐,你必须走!”师弟握紧长剑,神色紧张,我却半步不退。 “来不及了,看来是个硬仗了。”莫先生摇摇头。 似乎是同一时间,数百枝火箭射了进来,我挥动手中轻剑格挡住直刺而来的长箭,却抵挡不了火箭点燃山庄的房屋 ,火势蔓延,一群狼牙军乘势冲了进来,只半个小时,山庄前厅便一片混乱,莫先生不会武功,我只有尽量护着他向内庭退去。第一次鲜血溅满了我的全身,我很恐惧,脑袋一片空白。长剑为护不为杀,逍遥此身君子意,这是从小父亲教导我的剑意,我从未想过我手中的剑有一天会夺去那么多人的性命,他们为何不要命一般前赴后继?这些人为何而活,为谁而死? 一个小女孩被打飞在我旁边,她口吐着血沫,痛苦的抽搐,她想开口说话,却始终没力气,只是嘴巴开合着。“小莲!”我认出了这个孩子,那是我和空空在湖心亭玩耍时遇见的孩子,那时候那么可爱单纯。 “杀!杀了你们!”我怒吼着,手中长剑开始变得毫无章法,我双耳一阵嗡鸣,身边不断有人倒下,死去,我分不清是狼牙军还是那些手无寸铁的伤员,呼喊声此起彼伏,有的人被火灼烧着奔跑着跳入西湖,尖叫着,砍断的四肢四处横飞,那群狼牙军如嗜血的恶魔一般屠杀,人如纸片一般倒下,我眼看着同门的倒在我面前却抽不出身救他们,我一恍惚,手肘被狼牙军一刺而入,巨大的疼痛让我开始有了绝望,我想我也会在这死去,为了守护藏剑最后的家园,也是值得。只是在最后映入心中的是那一抹青绿,那一个温柔的笑容。 “师姐!”我看着师弟的身影出现在倒下的狼牙军后,长剑直刺入狼牙军心脏,快而准,师弟浑身血红,焦急地看着我。 “师姐,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祁源,二狗子不知道去哪了,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猞猁啊,这下都见不了它了。”我有些无厘头的说着。 “不要瞎说。”师弟擦掉嘴角的血迹,扛起重剑横扫逼近的狼牙军,我们三人慢慢被逼退到了九溪十八涧中。狼牙军越来越多,那还在内庭的师兄弟们是凶多吉少了,大火直冲九天,映照着天空一片血红,山庄的房屋不断的坍塌,发出刺耳的轰鸣,我不由的握紧手中重剑,胸中燃起一阵仇恨,我很想冲回内庭,却被师弟死死拽住。 “你知道那条路的,以前我们发现二狗子的时候,后面有条路通往山庄外。”师弟突然停了下来,九溪十八涧不时有落石滚落下来,莫先生督促着我们赶紧离开。 “我不能走!这里是我的家,藏剑只有战死。没有逃兵”我看了一眼师弟明白他在想什么,我虽不够坚强,却不懦弱。 “前面一里有个小溪流,剥开杂草有条小路通往灵隐寺。”我对莫先生说道,师弟却突然甩开我的衣袖,将我推往莫先生处。 “莫先生,师姐交给你了。”师弟面向我,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拍了拍我的头,那一抹温柔像极了那人。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后颈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瞬间我视力变的模糊,身体也站不实在。 “我还比你大呢,叫了你这么多年师姐,真是便宜你了。” “琦真,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份!” 说完转而迅速背对我们,提重剑向前冲去。刹那,地动山摇,山间中滚石迅速向下落,我只觉景色渐渐后退,面前通往山庄的路被落石堵死。 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天光炸亮,却宛如一个世纪的时光,四周一片安宁,只有虫鸣鸟叫象征着新一天的开始。 “是场梦吧?”我看向莫先生,寻求着一丝希望,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了起来,我却依旧不住的发抖。 “祁源呢!” “山庄呢?” “你说啊!”我踉跄地站起来,不耐烦的瞪着莫先生,扯着他胸口的衣服,吼道,他只是看着我。 “去太原吧,那有你的家人。”片刻后,他缓缓的说道。 我推开他,举着长剑乱砍着,剑气扫过之处留下一道道裂痕,血从我指尖流出,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直到长剑没入土地,我跪在地上,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好像死了,那些曾经的信仰和天真都死了。 “几百个人的性命,我一个人都守护不了,还让那么多人保护着我逃出来。”我觉得我很可笑,在内庭的时候月楠师兄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怎么会被一剑刺喉,他们生死都守护着藏剑山庄,就我逃了出来。 “就我逃了出来!就我逃了出来!”我重复这个话,心中只有杀回去的念想。我终于明白那些人,求我杀了他们的那些人,为什么一心求死。活过乱世就会好了,我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琦真!”莫先生屈膝在我面前,扶着我的双臂,看着我,他双眼含着泪水,我却哭不出来了。 “莫先生,我不想活下去。我要去报仇!”我一字一句的说道。 “荒唐!他们的死难道就是要你活着作践自己吗!”莫先生对我吼道,我握紧手中剑,所有力气和愤懑都只在剑中,我没办法动弹,只是看着大地,和浸入土地的血,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控制自己不致于癫狂。 “我和你一样,亲眼看着万花谷的覆灭。” “那时候,我和几个师兄妹外出诊治病人,回去的时候,大火已经吞没了入口。” “大火烧尽了整个山谷,我的师父、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死在那场大火中。” “万花谷百年行医济世,所谈不过风雅之事,又为何该遭此灭顶之灾?”莫先生的语气变得激怒,一拳打在身旁的树上,不料树上掉下了一物。我下意识的站起身,拉开莫先生,长剑递出,定眼一看才发现是二狗子。 “哈?是它啊。它从九溪十八涧就跟着我们,刚还找了些果子回来,然后又跑了出去。” “给,这个。”莫先生从草丛中拿出几个果子递给我,然后温柔的抚摸着二狗子,二狗子和莫先生早已熟悉,让我和祁源这两个主人大呼吃惊。二狗子生性警惕,从不与外人亲近,连父亲都只有给它肉吃的时候才会让他摸一下。而莫先生有独特训猞猁之法,在来的第二天就让二狗子喜欢和他玩耍。 “你这个见色起意的猞猁。” 我有些茫然的看着它,它却跳到我身边,躺下用头蹭着我的脚踝。我蹲下身抱着它, “二狗子,大狗子不在了。你的家也没有了。”我面无表情的搂着它,它只是舔着我的脸,酥酥痒痒的。 “琦真,我们活着,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要报仇也不是以卵击石,不要让那么多人换取你的生,最后都毫无意义。” “你还有家人,你若死他们也无法去承担。死很容易,活着确实最难的。” “去太原吧。”莫先生叹了一口气。 “嗯”我浅浅的应着,将头埋进二狗子厚厚的毛里,眼泪终于不自觉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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