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告诉她那碗汤的代价,就是她的命。    ————————————————小士兵视角———————————————    我叫矢石,国都兵部里的一个士兵。半个月前,我在兵营中操练,但突然间,皇上的一道圣旨,我就成了这几十万救援兵中的一个。奔赴千里,去救一个将军。    我跟着我兄弟,就是这十万兵士的头头。嘿嘿,明厝那小子,我发小,武功了得,战功赫赫。好了,且不说这些。    我跟着这么些年,没有几次不是明厝当头头,但这次,有个稀奇的事。    我听说啊,除了明厝,带首的还有个女人,没错,是个女人!还是文官的女儿,你说稀不稀奇?    而且,她还会骑马,听明厝说,是那将军教的。    为了一探究竟,我特地悄悄要求明厝让我当他身后的一骑兵,为此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他才勉强答应。    就这样,我随着明厝还有那个在马上冻得打颤的文官女儿,来到了边疆口。    边疆口的雪很厚,马脚几乎都陷进去。大雪冰封千里,白色的视野像猛兽一样吞噬我们这支几十万人的军队,死亡的气息笼罩这里。这天,寒鸦都不屑出来鸣哀。也算我这么多年来,行军时,见过最恶劣的天气。我想,老天爷发怒了。    一路行来,边疆口开阔的数百里,无数的战尸静躺在雪下,血河凝成了紫黑色,亮呈呈。天寒地冻,没有一丝生机。我那时真怕,我会像这些人一样,死在这个地方,没有墓碑,没有棺材,只有雪作坟。    快行至边疆口的尽头,我们依旧没有见到一个人,便别谈什么将军了。    爬过一座小丘,眼前的景致就换了一番。    可算见到活血了。不知是哪只戎队,流地血河竟还是澄红的,估摸刚死不久。    这支戎队人很少,大概也就一两百人,穿着我们国中的衣饰。    那一两百人个个身中数支箭,分散躺开来,安静,寂然。    马上的那个女人身子顷刻开始拼命哆嗦,我有些担心她不稳会摔下马来。女子柔嫩,摔着一下,可就够她疼的了。但她又一面又挣扎着下马,她身边的婢女阻拦,哪知她一手甩开那婢女,就踉跄着下了马,脚步发软,一深一浅踩着雪,向其中一具战尸奔去。    女人身子小,无论她穿了多少的雪披暖绒,身子在雪中还是单薄得厉害。    明厝见了也不阻止,这小子当真不会怜香惜玉。    她奔向的是其中一个兵士。但这个兵士远远一看,虽然血满额际,但眉目间,倒有几分读书人的秀气。长相好看,怪不得这小娘子日日夜夜惦记,不惜命,也要来了。    他半跪着,用一把剑支撑柱半弯的身躯,使其不倒下,背后的箭看得让人触目惊心。面朝着国都那方,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迎接什么。我赞叹他的不屈,死了,也依旧顽强。    前甲被箭头刺穿,衣衫破败不堪,血液已经不再流动。    那女人玩命地奔了去,在他半弯着的身下跌坐。赤着脚,在雪上只需片刻,她那双脚丫子就通红发紫。    她的手很好看,十指圆润,手上戴着的玉镯随着她的手滑落在匀称的手腕上。她伸手抚上那个兵士的脸,一下又一下摩挲,铭记着。她没被吓到,也没有哭出一滴眼泪,只是抚着。    思念啊,使她面似削骨,寝食难安。    痴狂的人儿,了却心愿了么?    她又把脸贴上那具战尸的脸,声音颤巍,在耳际哼了一支歌:    “花灯十里,锦绣万千,    天青长袍,玉佩几环,    妾心如此往,如此往。    郎阿郎,妾朝念,妾暮念,可知吾心恋慕?    硝烟边起离,城营银雪塞外霜花    边塞曲,边塞曲,一朝不见,君可知?相思成瘾?”    这么久了,终于看见一滴珠光从她的眼中释放,她望着那个人的脸    “君啊何处呢?    妾心何处了?……”    一曲终,她握住她头上那支白玉簪,生生地在她那圆滑的手腕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朝外流淌,她好似一点都不觉痛,任其流着。她把雪披披到那人身上,伸开臂膀拥着他,呢喃道:    “啊邱啊。”    “你去哪了呢?”    “我……找不到你了。”    她阖上眼:    “对不起啊,此生……还是没能嫁给你…”    她的泪奔涌了,许久许久,她抱着他,想把她自己揉进他的骨子里,随他一起睡在这,长眠不醒,只要一直陪着他就好。她的心在那一刻被大雪封住,没有一点温度,冷得骇人。她觉得,死,也都不重要。    我担忧着,她的脚要是再这样裸露在雪中,残废是少不了的。我欲上前把姑娘拉开,没踏出一步,明厝就下马,拦住了我。他就着大雪,回过头对我笑,笑得好疲惫好疲惫,眼睛里有着很深的同情与珍惜:“矢石,听话,别去了。”我止了脚步,不再上前。    明厝和我以及身后的十万大军驻足于此,一同看着她拥着那个战尸。我心中的笑她痴情,爱的那么辛苦。兵士情,多脆弱?等不到的却还是执着。那时,我开始庆幸我不是女子。    此时风雪交加,她就抱着,我们就站着,没有一个人出声,有种莫名的默契。    估计都想起了国都中的那抹柔情,她们,还在等他们归家。    当时,我想到了两个词。    哦,对。    ‘肝肠寸断,心死如灰。’    在她的脚快要变成全紫时,明厝才下马抱起那个失神离魄的女子上马,让婢女照顾好。再回去架着那具战尸,缓缓走来,我前去帮忙架着,明厝这小子,第一次对我说了句谢谢。我心中,百味陈杂。    我们架着他回去,一路风嚎雪吼,不断不歇。是一场葬礼,而密集的雪,就是他的冥钱,数十万的兵士,都是送行人。    回营后,我才从明厝口中得知,那具战尸    叫‘邱潜’。    而拼命要救他的女子,叫‘戚孀’。    日夜兼程,我们还是来晚了。    他没了,我们就不用救了,也就意味着,不用打仗了。    煮食的伙夫和士兵为他悲怆之余也带些欢愉,可以平平安安回家见自家小娘子了。    可怜那个人儿啊,再也见不到她的如意郎君。    何处,是她的家?那颗心,又何处安放呢?    我要了四碗汤,一碗给紧锁眉头的明厝,一碗给焦焦急急的小婢女,一碗给沉睡不醒脸挂泪痕的戚孀,我自己一碗。    我吹着汤,温热的汤气糊了我的眼睛,寒风把我的红披卷起,我望着这天上的不停茫茫大雪,叹了口气。    今天真冷。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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