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不停拉扯着我的袍摆,向我哀求着要吃食,我竭力地向他们解释已经没有干粮了,可话刚出口,就堙没在一片凄绝的哀嚎声中。 他们见得不到我们任何回应,情绪越发激动起来,有人用力地抓着我的手,捏得人生生地疼着,还有人使劲撕扯我的衣袍,大概是想在我身上寻到食物。 我竭尽全力想要挣脱开,却是力不从心,只能大声叫道:“放手!真的已经没有干粮了!快放手!” 他们却越发用力地拉扯我的胳膊,身体仿佛就要被撕裂般,我疼得实在受不了,眼泪纷纷而落,大声哭喊道:“放手!听见没有!放手!” 正有些绝望,听见身侧一声响彻天际的口哨声,不一会儿,一个偌大的黑影从头顶跃过,猛地落在身前,我忙定神去看,纤离一声雷鸣长嘶,震耳欲聋,周围的流民纷纷有些愣神。 就在此刻,眼前闪出李琰的身影,不知何时他手中已多了一柄刀,只是刀并未出鞘,只见他刀鞘轻挥,横向一扫,将拉扯着我胳膊的几个流民硬生格开老远,挺身将我护住。 李琰左手持刀负在身后,右手轻揽着我的肩膀,巍然而立,我心中顿生出莫名的安全感。 李琰浑身上下气魄慑人,迫得人呼吸沉重,他薄唇紧抿,眼神凛冽如冰,那是要杀人的眼神!在我印象中他一直是位温润君子,不经意间竟忘了他还是久经沙场的武将,杀人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负担。想到这儿,我一惊,忙双手环抱住他的身子,他低头看向我,我眼带哀求地回视着他,大力地摇头。 听他一声轻叹,瞬时敛了杀意,只觉腰身一紧,他将我紧紧搂入怀中,随着他的身形飘然而起,跃到纤离的背上,流民这才回过神来,直扑上前。 李琰左手猛勒缰绳,纤离奋起四蹄,纵身一跃,我觉着恍如腾云驾雾一般,心里有些害怕,忙将头埋入李琰怀中,随即便是一阵剧烈地颠簸。 我从未见过如纤离这般快的马,所到之处,犹如狂风席卷而过,不大一会,便已跑出了西城范围,马速渐渐慢了下来,我躺在李琰怀中,他将佩刀悬于纤离右侧,随手扯下身上大氅覆在我身上,我这才发觉,身上的长袍被扯得破破烂烂,一整个袖子已经被硬生撕了下来。 “没事吧?”李琰低头看着我。 我沉默了一会,回道:“没什么大碍,只是些皮外伤。” 他嘴角含着丝浅笑,柔声道:“没事就好。”刚才那一刻他霸气外露,杀气凛凛,与眼前这个笑似朗月入怀的男子判若两人。 我眼神木木地盯着他,想起刚才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不禁开口问他道:“那些流民怎么会变成那样?” 李琰敛了敛笑意,抬头目视前方,淡淡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个人饥饿、绝望到了极致,求生的本能就会盖过人性,你可见过易子而食?” 我“啊”地一声惊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易子而食?! “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 我以为这只是书上才有的事情! 他低头一笑,“吓到你了?” 我紧咬着嘴唇,木然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何日才能还大唐一个清平世界?” 李琰轻笑一声,打断道:“这些都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你该好好想想将来的出路。” 将来的出路?不太明白他到底所指何事,女人的出路无非就是选个好人嫁,可这是我想了就能有的吗? 不过他说得也对,国家大事确实不是我这个小女子应该去考虑的,遂理了理乱如麻的心绪。 待心情平静了些,才觉察到周围的气氛有些诡异,我探头四下张望,只见周遭的行人都滞住脚步,面带讶异之色,将灼灼的视线全都凝在我们身上,眼神中皆有些不屑,更有路过女子不停摇头叹息。我这才发觉,李琰与我共乘一骥,我斜躺在他怀里,大庭广众之下,本已有些过火,况且我又是一副男子打扮,恐怕众人皆认为我们二人有龙阳之癖。 我顿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羞臊得紧,忙手扶马鞍,坐正身子,回头看着李琰,低声道:“你放我下去吧。” 他却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感觉,依旧神态自若,笑如清风明月,在我耳边轻声道:“既已招人口舌,你现在下去也是多此一举,你若觉着害羞,大可把头缩进大氅里,到了地方我再叫你。” “你想说我是缩头乌龟吗?”我有些郁闷,有心想跟他赌气,硬抗到底,但我修养的功力毕竟没有李琰的深。在数百道灼热视线的招呼下,只觉浑身不自在,没多久,我便扯起大氅将脸遮住,自顾又缩回了他怀里,心想,好女不跟男争,况且我哪斗得过他呀,小狐狸!老谋深算!我心中暗暗嗔责了他几句,瞅见他晃在我眼前的胳膊,张嘴就是一口,听他轻轻吸气,我心中顿生不忍,赶忙松了口。 李琰慢慢策着马,又颠簸了一阵,直到感觉纤离停了下来,我才扯掉蒙在头上的大氅。 “花袭人。”我坐直身子,侧头睨着眼前这座颇有些异国风情的三层花楼,心想,这不是长安颇负盛名的歌舞坊吗?听说这家歌舞坊的老板娘可是个厉害角色,长得漂亮不说,还颇有些手腕,与长安城中的大官富商都有些交情,所以连歌舞坊的招牌都沿用了老板娘的姓名,李琰为何要带我来此? 他先翻身下马,刚落地,纤离就闹起了脾气,不停左右晃动身子,似乎非常不喜欢我这个外人坐在它背上,还不时仰头打着响鼻,若不是李琰拉着它的缰绳,估摸着早将我从它身上拱了下来,直到李琰将我扶下马,纤离才稍稍安份了一些。 “小气鬼!”我朝着纤离一番龇牙咧嘴,李琰看着我,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将纤离栓在歌舞坊前的栓马柱上,径直进了花楼。 我盯着李琰的背影,撇了撇嘴,心中叹道,男人果然都一样! 刚刚踏进大厅,便有伙计迎了上来,点头哈腰赔笑道:“两位公子请留步,歌舞坊还未到营业时间,请尊客稍后再来。” 李琰笑了笑,还未开口,几个本在大厅排舞的女子一面对我们指指点点,一面掩嘴娇笑,一面围拢了过来。 其中一位打扮妖娆的女子笑嗔了伙计一眼,将他挡至一旁,转过头媚眼如丝,左右打量了我与李琰一番,便将目光一瞬不瞬地腻在李琰身上,莺声笑道:“看二位眼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是第一次来花袭人么?” 李琰笑说:“花袭人的大名早有耳闻,今日确是第一次来,特来会个故人。”我一听,侧头望向李琰,心有疑问,他既然是第一次来花袭人,怎会有他的故人? “故人?”女子娇媚而笑,“不知道歌舞坊中哪位姑娘有如此荣幸,能有公子这般的故人?” 李琰也报之一笑,淡淡道:“花袭人。” “花娘?!”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公子是我们坊主的故人?”周围众人听了皆面面相觑,各有惊异之状。 正在这时,楼上传来一个清魅圆润的女声,“不知哪位自称是奴家的故人?” 我循声看去,一位年约三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丽女子,半俯着身子,撑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微侧着头向下打量。一双明眸秋波流转,颇有勾魂摄魄之态,一颦一笑之间尽显风情。 李琰抬头朝她一笑,道:“花姑姑,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我看着二楼的女子,有些发怔,她就是歌舞坊的坊主,花袭人!不禁暗叹,果然是个风情万种的尤物! 李琰为何会喊她花姑姑? 花袭人也是一怔,蛾眉微蹙,细细地打量着李琰,片刻后,忽地撑起身子,冲伙计叫道:“安子,快将二位公子引至水月阁。”大概是花袭人的表现有点反常,伙计反应不及,一时有些愣神,仍是站立不动。 花袭人猛地板了脸,低声呵斥:“安子,还愣着作甚,想挨老娘的板子不成!”伙计一惊,忙回了神,引着我与李琰到了三楼的水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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