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一会,李琰又将视线移向贺逻鹘,笑着说:“贺公子多番与我大唐骑兵对阵,若站在对手的立场,你如何看突厥骑兵与大唐骑兵?”略顿了一瞬,他又补道:“在下真心请教,贺公子不要多虑,尽可直言,不必忌讳。” 贺逻鹘可能有所顾忌,先是低头沉默了一会,但见李琰态度很是诚恳,略作思索,马上又笑道:“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诚如方才独孤兄弟所言,突厥骑兵在弓术与骑术上皆胜大唐骑兵,这两年漠北水草丰茂,突厥马匹膘肥体壮,在战马上也略胜大唐一筹。不过依在下看来,大唐并非没有强悍骑兵,大唐皇帝陛下的直属卫队玄甲骑弓马娴熟,所向披靡,可谓精锐中的精锐。” 贺逻鹘话音刚落,侯程远就道:“玄甲骑虽骁勇善战,但也有他自身的缺点………………”话刚说一半,他忽然停住不语,颇为戒备地瞥了一眼贺逻鹘。 李琰看在眼中,微笑着说:“贺公子既是自己人,在下自当坦然相告,玄甲骑是当今皇上一手组建,所属骑兵都是自小就经过严格训练的,若论作战能力,玄甲骑可以一敌十。但用兵之道,在于奇正,夫以寡击众者,利在于出奇。玄甲骑所着铠甲沉重异常,机动性不可与轻装骑兵相比,无法进行长途奔袭,只可以正,不可用奇。与突厥骑兵这样高机动,又善骑射的轻装骑兵对垒,若不出奇兵,怕是难以取胜。” 李琰言罢,贺逻鹘猛然点头道:“李将军所言甚是,当年突厥攻打马邑,唐军就是出奇制胜,令在下兵败梁河谷。我对于中原的兵法是万分钦佩的。”他一面说一面瞅了眼侯承远,但眼中已无当初的敌意。 李琰环顾四座,道:“皇上着在下重新拟定飞骑营的训练方案,各位有什么建议吗?” 周围四座一阵沉默,这可是个难题,突厥人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自小能骑善射,强悍异常,唐军与其交战多年,没少吃他们的亏,想要将飞骑营训练成能胜过突厥骑兵的部队,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沉默良久,仍无人应答,我偷偷打量着四座,皆有些愁眉不展,唯独李琰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众人,他脸上总是挂着永恒的微笑,让人捉摸不透,看不出他心底是否已有了主意。 又静了半晌,李琰从案上翻出一份奏折,向众人说道:“在下拟了一份奏折,请诸位看看是否可行,若诸位看过之后没有反对意见,我再呈与皇上御览。” 他侧头笑看着我,道:“这样吧,传看太费时间,请芸儿姑娘代劳念与诸位听,诸位听完之后再作计议。”众人点头应是。 “我?”我瞪大双眼望着李琰,他微笑地回视着我道:“有劳姑娘。”一面将奏折递了过来,我定了定神,躬下身子双手接过奏折,缓缓直起身面向四座,清了清嗓子,脆声念道: “臣李琰启: ………………………… 突厥所长,惟恃骑射。 见利即往,知难便退, 风驰电卷,不恒其阵。 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 队不列行,营无定所。 逐水草而居之,以牛羊为军粮, ………………………… 无警夜巡昼之劳,无构垒馈粮之费。 大唐兵行,皆反于是。 与之角战,罕能取胜。 ………………………… ………………………… 饮食居止,一同突厥。 ………………………… 取敌所长,补己之短。 ………………………… 谨奏” 念完,我轻舒一口气,转身将奏折复递回李琰,他伸手接过,将奏折置于案上,向众人道:“诸位以为在下所言是否可行?” 饮食居止,一同突厥?我心中暗暗琢磨起来,就是说生活饮食起居一切都要学突厥的样子?!茹毛饮血,这一营的公子哥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 在座众人相视而望,半晌,侯承远道:“你的意思是让飞骑营仿效突厥的军制,以敌为师?” 李琰轻点了下头,“取突厥之长补我军之短。”一面说,他一面目光炯炯扫视过众人,似乎是征求其它人的意见。 众人沉思了半晌,异口同声道:“吾等认为可行。” 李琰笑着点头,“既如此,我明日就将奏折呈于皇上。” ——————————————————————————————————— 第二日上午,李琰便带着独孤谋直奔了长安觐见皇上。 李琰不在,我这个侍女也自然清闲了下来,每日无所事事,在帐中看书度日。一日中午,用过午膳,见闲来无事就想着去中军帐看看雨晴,向守卫军士粗略交待了几句,便漫步而去。 刚到侧帐门口,望到有人在与雨晴说着什么,两人轻声细语,甚是热络。雨晴不时抿嘴轻笑,眼中笑意盈盈。看此人背影很是熟悉,高大魁梧,细看之下,我脸上露了几许笑意。 “咳,咳,咳”我装模作样地轻咳了几声,张冲与雨晴闻声都是一怔,我带着笑意盯了他们一阵,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继续,我上别处溜达去。” 我假装转身要走,雨晴忙快步上前将我拉进帐内,尴尬地笑了笑,“你不是来找我的么?” “本来是的,只是没想到姐姐这有客人嘛。”我边说边笑睨了眼张冲,他满面赤红,正尴尬地挠着头,果然是个实诚人,什么都显在脸上了。 雨晴忙辩解道:“张大哥只是来向我问些关于茶的事。” 张冲也顺势接道:“对,没错,我来向雨晴请教些有关茶的事情,在下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先告辞了。”说罢,张冲向我抱拳作了一揖,急匆匆地快步离去。 我望着张冲离去的背影,暗暗发笑,张冲这个借口也太不高明了,他为人不拘小节,对喝茶也向来没什么要求,基本就是给他上什么茶他就喝什么的主,怎会突然对茶的事情感兴趣了?! 我转头看着雨晴打趣道:“看你们举止亲昵,到什么地步了?” 她笑嗔了我一眼,从案上端了杯茶塞到我手中,努嘴道:“喝口茶堵住你的嘴!” 我端起茶盅慢饮了一口,一脸坏笑,“光一杯茶就想堵住我的嘴啊,姐姐若不拿些好处与我,我就找张大哥讨去。” 她笑着轻杵了下我的鼻子,嗔道:“你个鬼灵精,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势利了?李将军在的时候,你怎就那么乖巧呢,他这刚一走,就没人管得了你了,看来你将来要嫁人就得找个如李将军这般的人物才能镇得住你。” 我正慢悠悠地品着茶,冷不丁听雨晴这么说,一口茶还未完全咽下,就呛在喉咙里,忙一手捂着嘴,一手将茶盅搁到案上,闷声咳嗽起来。 雨晴见状,上前轻顺着我的背,笑着打趣道:“刚提到李将军,你就这么大反应。” 我一面摆手,一面欲张口说话,可却怎么也出不了声,只一个劲儿地咳嗽,缓了好半晌,才好不容易止住。 雨晴笑道:“你个鬼丫头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李将军了吧?” 我瞪大双眼,忙向她摇头否认,论地位,李琰是士族子弟,年纪轻轻就已做了左屯卫翊府中郎将,我与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论品貌才情,他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就算‘美仪容,善骑射’的独孤信再世也不过如此。我模样虽说还过得去,但长安城中比我貌美的女子多得去了。虽然平日里也学着雨晴和梦瑶的样装了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可自个儿明白,骨子里还是个不服管束的‘野丫头’,怎么看我与他也是极不相配的。 见我头摇得如拨浪鼓般,她眨眼道:”李将军丰姿俊雅,待人又很是和善,听说还未娶亲,营中那些个侍女可都眼巴巴盯着呢,你每日与他相对,就真没动过这个心思?” 我叹了口气道:“《唐律》中可是有规定的,官民不婚,况且婚配是要论出身的,我可不想给人做侍妾。” 雨晴起身为我的茶盅添了些热水,嘴巴一撇:“你们这些读书多的人就是想得多,《唐律》也并非铁板一块,依我看来,问题还是在于男子,他只要真心待你,不在意你的出身,其它都不是问题。” 我上前轻轻挽着雨晴的胳膊,笑道:“姐姐说得有道理,世间女子皆希望自己是张出尘,能慧眼识英雄,觅得如李靖般的好郎君。但世间男子又有几人能如李大将军那般痴情洒脱,可以不顾世俗的偏见,成就一段千古佳话呢?” 雨晴点了点头,道:“当年李大将军与李夫人夜奔的故事,我也曾听人说过。李夫人本是前朝权臣杨素的侍妓,虽身份低贱,却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而李大将军年轻时姿貌瑰伟,也是个偏偏美少年,二人在杨素府上初遇时便一见倾心,后相约私奔,真可谓是惊世骇俗!” 我轻叹了口气,感慨万千地说:“士庶通婚向来为士族所不齿,世间对良贱之间的歧视远胜于士庶之间的歧视,李大将军能不顾世俗非议,娶张出尘为妻,那样的胸怀气度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若能得夫若此,夫复何求?” 雨晴看了我一会,皱起了眉头,将我往怀里搂了搂,道:“姐姐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妹妹若不想给人做侍妾受委屈,最好还是找个平凡人嫁。但我也看出妹妹心气高,看不上寻常人等,姐姐只想提醒你,大唐的等级观念是根深蒂固的,衣、食、住、行都是如此,婚姻就更加不用说了。如李大将军般的男子只怕是世间少有的。” 女子之间谈到婚姻,气氛总是有些凝重,我握了握雨晴的手,朝她俏皮一笑,道:“这些我都是明白的,姐姐怎就为我担心起来了,我还小,先不去想这个。我觉着姐姐的眼光倒是极好的。” “怎么说?”雨晴眨眨眼睛。 “张大哥武艺高强,人品敦厚,李将军对他也颇为器重,将来拜将封侯也说不定。他虽出身寒门,却是良家子弟,姐姐也出身良家,正好门当户对。”我一面说一面侧头细细打量雨晴的神情,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地面,嘴角含了丝浅浅笑意,脸颊微微泛着红晕,看来雨晴也对张冲动了心,若得了如此漂亮的儿媳妇,张婶该乐得合不拢嘴了。看着她微微发怔地娇羞模样,我不禁联想到自己的将来,女子一生唯一的追求和出路就是找个好归宿,我的归宿又会是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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