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坐着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正万分悠闲得喝着茶,他生得一张人神共愤的脸,刚劲与秀美都恰到好处,五官精致巧夺天工,那双狭长的眼睛美丽无暇,似鹰隼般犀利也似猫儿般优雅高贵。    他随意地倚在窗边,怀里抱着一只黑漆漆的小猫,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像是给他渡上一层淡黄的暖意,透着几分别致的慵懒。    慕云嫣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又惊又喜,“又是你!”    慕云嫣脑子飞速运转,纪临风怎么在这里?他也是受邀来观看比赛的吗?能收到邀请函那他是什么身份呢?    纪临风静静地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此刻褪去温和,只有犀利的探究,仿佛要把人看穿似得,被他这种洞察一切的目光看着,慕云嫣顿时有种心虚的感觉。    慕云嫣冲纪临风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在他对面坐下来,“你怎么也在这里?”    纪临风没有回答,勾了勾嘴角,一抹慵懒闲适的微笑,似漫不经心道,“你故意输的。”    他不会看错的,比试的时候他便一直在暗中观察,起初她只写了十多个左右便一直在拖延,到了快结束的时候,她为了怕人起疑便飞快写了几十个。若是她发挥出来,这场比试她便赢定了。可是,她为什么要刻意输?    慕云嫣心知瞒不过他,也不反驳,幽幽道,“你的读心术真是可怕。”    纪临风忽然起身,潘安从他怀里跳出去,片刻便没了踪影。纪临风手撑在桌角微微弯下身,鼻翼轻轻碰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我还知道更多。”    慕云嫣眼皮一跳,愣愣地看着纪临风近在咫尺的脸,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正想开口说什么,纪临风却已经直起身大步下楼去了。    良久纪临风才缓过神来,没好气地翻翻白眼,“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    届时顾延西从楼下上来,见慕云嫣正一个人坐在桌前吹胡子瞪眼,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双手环抱慢悠悠地走过去,在慕云嫣身旁坐下,手肘戳了戳她的肩膀,“你搞什么鬼,你不是打响回春堂的名声,为什么故意输掉比赛?”    慕云嫣看了他一眼,道,“我发现你比我还要笨,算了算了,我一时半会也跟你说不清楚,反正比试结束你就知道了。”她顿了顿,“对了,你有没有看到林音樊?”    顾延西道,“我看到纪临风刚来的时候他就离开了。”    慕云嫣点点头,“我们回去吧,明天还有比赛,我要去准备一下。”    由于第一日在茶楼与纪临风偶然相遇,第二天比试时慕云嫣刻意往楼上看了看,却没有看到纪临风的身影,而林音樊也因为要去大理寺没时间来。    今日来观赛的人要比昨天少了些,大抵是因为觉得双方实力悬殊太大,根本不看比试便能猜到结果,但还是有大部分人愿意坐等奇迹发生的。    第二轮比试正式开始,小厮带上了两个木雕的上半身人体,掌柜道,“我来说一下第二轮比赛规则,双方分别用这五十根银针按照你们面前的穴位图扎入这木雕中,比赛结果以扎针的速度与精准来计算,现在我宣布,第二轮比试开始——”    这一回回春堂派出的依旧是慕云嫣,而无双馆派出的则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单从年纪上来看二人实力相当,由此也增加了对这场比试的悬念了看点。    很令人费解的,是开始时慕云嫣一直时不时地往对手方向看,手上握着银针却迟迟不下手。众人都以为她是不擅长针灸,不由暗自替她捏了把汗。    唯独顾延西懒懒地靠在墙上,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慕云嫣的一举一动。    约摸过去一段时间,慕云嫣才开始慢慢地施针。她的手法并不娴熟,可以算是笨拙,一不注意针便刺进手指,为了怕防止找错穴位,她每一针都是琢磨好后才小心翼翼插进木雕里。    再看那小伙子,他的手法不生疏也不娴熟,由于男女力道悬殊,所以他占了不用太费力的好处,倒是省了很多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双方木雕上的银针数量都差不多,但无双馆这方稍微领先几根。    慕云嫣也慢慢进入到状态里,气定神闲好整以暇,但是回头一看对方同自己差不多时,又徒然升起危机感,神情立马变得严肃认真起来。二人保持着小伙子一根针领先的局面一直将近结束,见还超越不过来,慕云嫣索性加快速度,因此手指被针扎破很多处。    她不知道,就在她焦急万分地在投入赛中时,二楼一双闪烁着精明与狡黠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自己,良久,那人似不屑地轻笑一声,“到底是我高看了她。”    慕云嫣最后一根针插到木雕中时,几乎是同那小伙子异口同声喊的,“好了!”    小厮将两个木雕搬到评判的桌前,四位长者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又互相讨论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刘群山作为代表起身宣布,“比赛结果是,回春堂共对了五十处穴位,无双馆共对了四十七处穴位,我宣布第二轮比赛,回春堂获胜!”    众人顿时脸色各异,茶楼里不知是谁带头鼓掌,起先是稀稀拉拉的掌声,到了后来变成了轰然而雷动的鼓掌与喝彩。    无由来的所有人都一致认为,今日这场赛事要比昨日的精彩得多,尤其最让人欣喜的便是开始无双馆领先,到了最后却是慕云嫣逆袭,这样曲折的比试才够引人入胜。    这回押回春堂的人扳回一局,纷纷喜上眉梢来,而押无双馆的人则开始意识到了危机,脸色都有些忧郁。    然而要说开心,这其中最开心的便是慕云嫣,起先评判宣布完结果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直到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时,脸上才露出又惊又喜的笑容。    第二轮比试结束后,不久便又迎来了第三轮,有了前两轮作为铺垫,最后的比试又恢复到了座无虚席的场面,甚至还有人为了看比赛,不惜成堆地挤在门口。    这样壮观的场景,要比无双馆的任何一次大赛都要浩大。    决赛之前,掌柜再次宣布规则,此次要比的是闻香识药材。    双方出场,回春堂依旧是慕云嫣,而回春堂这一回换成了一位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那些习惯以年纪来评判实力的人不由又替慕云嫣捏了把汗。    比试正式开始,二人坐在凳子上,有小厮上前用黑布将他们的眼睛蒙起来。小厮站在一旁手里端着盘子,上面放着药材,刘群山与张晔分别把这药材放到二人的鼻端,让他们凭借着对药草的熟悉来报出名字。    令众人惊奇的是,慕云嫣却像是哑巴了一样,始终都一声不吭。    而届时无双馆那边速度较快,几乎刚嗅到气息便说出名字,而且准确无误,单看这开场众人顿时又觉得赛事没了趣味,有几位甚至已经起身离开。刘群山似乎也没有想到慕云嫣会这般,面上不由浮出怒色来。    时间将近过去了一半,孟妩祯依旧坐着稳如泰山毫无响动,刘群山就站在她的旁边,神情愤然之间带着微微尴尬。    相反,张晔那方就风轻云淡许多,药材共有一百种,而无双馆的人在短短半个时辰已经猜出了六十几中,这样的结果几乎是不用比了。    所有人失望、愤怒、不解、幸灾乐祸的时刻,慕云嫣忽然轻轻一笑,朗声道,“不用比了,我赢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此刻茶楼安静无声,她一出口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都匪夷所思地望着慕云嫣,几乎不敢相信他们听见了什么。    那个女子,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就像块木头坐在那里,而她现在居然说她赢了,真是荒谬。    二楼的某个席间,身着青黑色衣服的男子精明的眸子里闪过疑惑,但片刻又露出释怀的笑意,“妙极。”    轻蔑、不屑、鄙夷、厌恶,各色目光汇集成一把利刃,仿佛要将这个空口说大话的小辈刺穿。    慕云嫣却毫不在意地轻声笑起来,“没石、陆英、灵芝、阿魏、陈皮、附子、青皮、青果、青蒿、青黛、苦木、苦参、苦菜、茄根、苡仁、茅莓、茅根、枇杷、松节、松音、松脂、松醇、郁金、虎仗、果导、昆布、岩陀、知母、乳香、灸草、佩兰、迭达、夜合、官桂、空青、油葱、法夏、泽兰、泡参、降香、饴糖、细辛、荆芥、茜草、荜拔、草乌、草果、茵陈、茯苓、茯神、荠菜、荠草、莎草、莽草、药芹、茴香、胡桃、胡椒、南星、柳叶、枳壳、枳实、桅子、枸杞、柿霜、厚朴、砂仁、砂糖、将军、钩藤、钩吻、香附、香橼、香薷、首乌、洪连、扁豆、扁蓄、秦艽、秦皮、莲子、桂枝、荸荠、恶实、桔梗、崖香、党参、蚌花、铁屑、铝丹、蚕砂、营实、萝卜、菘蓝、兜铃、麻黄、麻仁、人参、车前。”    茶楼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静得仿佛能够听到针掉落声。女子清婉悦耳的声音不徐不疾地报出一个又一个的药名,快速而清晰,说话间唇红齿白,优雅从容。    众人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中回神,就连刘群山也一时听得入迷,紧接着又听到女子轻笑了一声,道,“阁下那方药材与我的无异,只不过少了一味陈皮,多了一味紫苏,掌柜的,我说的如何。”    掌柜本来沉静在极大的惊讶之中,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反应过来时眼底已经全然没有半分的轻视,只是深深疑惑,“你说的一点不错。”    刘群山忽然想到什么,讶异道,“莫非你刚才沉默,是在闻药草的味道?”    慕云嫣点点头,“不错。”    四周有倒吸凉气的声音,二楼那些本不看好慕云嫣的贵公子们脸上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明明之前水平还那么低下,忽然之间就变得那么厉害了,仅仅是坐在座位上,便能闻出放在盘子里的药材,而且说的一字不差,这样的功力恐怕便是张得盛也未必拥有的!    一时之间大家的表情除了震惊就是佩服,与慕云嫣对战的那位更是瞠目结舌。    向来苛刻古板的刘群山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脸上难得露出欣喜的笑容,“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说着,他带头鼓起掌来,掀起了一阵热烈如雷的拍掌声。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昂猛烈,在无数亢奋的叫好声中,慕云嫣取下蒙眼的黑布,怡然自得地向四面行礼。    良久,等喝彩声平静下来,刘群山站在中央,朗声道,“第三轮,回春堂胜,我宣布,本次医药切磋大赛,回春堂胜——”    掌声哗哗地响起来,甚至有人起身鼓掌。这十年来,从未有人胜过无双馆,她慕云嫣是第一人,这数年来,再未有一人能让刘群山如此赞口不绝,她慕云嫣也是第一人。    无论她这次比赛是用怎样的谋略旗开得胜,最终她都赢了,而且赢得精彩漂亮。    从此不仅是回春堂这个名字会响彻长安,她慕云嫣的名字也会在这历史的长河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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