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犹如喝多了酒的醉汉,踉踉跄跄、趔趔趄趄的横冲直闯而来,尖锐的风头撞上坚硬的石壁,发出呜呜咽咽的含混之声;穿越疏朗的林梢,奏出泠泠铮铮的清越之音;掠过铺满落叶的路面,则将落叶席卷而起,或裹挟至石缝里树根下堆积起来,或吹扬至头顶上半空中仿佛团团黑云般的飞落起伏着。
距今五十二年三个月又二十一天,秦岭东部余脉伏牛山深处,在陡峭的崖壁、嶙峋的石岩和繁密的枯枝荒草掩映下,三十六辆拉车绵延三里许地,沿着崎岖蜿蜒的山道络绎驶来。
三十六辆拉车,每辆拉车的车厢里都满载着成捆成捆、虚腾暄软的黄稗草,用牛皮绳杀得紧绷绷的;一人驾把,一人出梢,又有两人在后手把车尾弯腰助推。在偏过头顶又被崖壁遮挡、只偶尔投射下来的一柱两柱太阳光阴里,漫长车队发出辘辘声音,艰难而又缓慢的向前行驶着。
山道一圈一圈,玉带环腰似的盘匝着一座又一座的山头,致使有时走在前面的拉车车把看去仿佛咬着走在后面的拉车车尾,竟似落后一般。于是就有人忙里偷闲的开起了玩笑,莽莽苍苍的林石间,声音听来似在瓮中,格外重浊:
“哈哈,起个大早赶个晚集;跑那么快,现在还不是落在我们的后面!”
“臭小子别得意,出水才看两腿泥;等到了平地,就知道谁前谁后了!”
“呸,我是骑大象耍门板,——大马金刀的主。你赶得上吗?”
“你骑大象耍门板?我看你顶多也就是骑老鼠耍木锥,——小毛寒气罢了!”
……
前面两人刚刚消停片刻,便又听得后面有人急促的喊叫起来:
“别光顾埋头拉车,不知抬头看路。车把左扭,快,车把使劲左扭,这边车轱辘都趔到悬崖边上了!”
“推,扳住车辐条使劲的推呀。喂,你是晌午没吃饱饭还是夜里在女人身上跑马了,咋就没一点劲?”
“吃饱饭个屁,一个红薯面窝头外加两碗红薯面稀汤,早三泡两泡尿交代到山的那边了!”
“好了,这段险路总算过去了。奶奶的,把老子吓得放了好几个红薯屁!”
……
一段左侧陡崖、右侧深涧的狭路弯道间,梁栋掌驾车把,梁巧巧在前出梢,老咕嘎和莲花落在后助力猛推,满载黄稗草的拉车吱吱扭扭的逶迤驶来。
虽然只是下午四点时分,但因山环树绕,风掣云遮,再加上寒风卷扬,所以天色已经很显黯淡了。
拉车行至一段缓坡,因为惯性较大,完全不用出力,只需用肩顶高车把让车尾摩擦地面保持慢速行驶即可;梁巧巧刚一得空,便立刻叽叽嘎嘎的说个不停笑个不歇,像只快乐的百灵鸟似的:
“那老婆婆问我说,闺女啊,几岁啦?我说,今年十八明年十九,到了后年就该二十岁了。老婆婆说,二十岁了啊,该找婆家了吧?我说:呸,我才不找婆家哩!……”
“找人家讨碗水喝,你都能编出一大箩筐的话来。”梁栋逮空回头训斥梁巧巧道,“一路上就听你又说又笑,叽叽喳喳,简直像只……”
“像只喜鹊!”梁巧巧截断了梁栋的话。
“实在要说,你也拣些新鲜的有趣的话题来说。”梁栋又道,“一路上翻来覆去,不过就那么几句,简直像台……”
“像台破收音机!”梁巧巧快言快语的说。
梁栋气得说不出话来,不过梁巧巧也总算闭嘴噤口,安生了十多分钟。
满载重物的拉车下至坡底,老咕嘎逗梁巧巧道:“喜鹊,咋不叽喳了哩?”
“叨食呢!”梁巧巧没好气的答。
莲花落接着逗梁巧巧道:“收音机,咋不播音呢?”
“没电了!”梁巧巧没好气的答;话音未落,便又叽叽嘎嘎的大笑起来。
“伙计,上坡喽——”忽然听得前面拉车的人运足底气,发出号呼般的一声长吆。
后面一连串拉车的人纷纷呼应,声震谷壑:“伙计,上坡喽——”
梁栋、梁巧巧和老咕嘎、莲花落齐齐抬头,果然看见前面又是一段陡峭的坡道;四人不再言语,纷纷弓腰倾身,隔着鞋底将十个脚趾头紧紧的扣住地面,或拉或推,嗨嗨哟哟,各自使出十二分的力气,一鼓作气将满载黄稗草的拉车拉到了坡顶。
刚刚爬上坡顶,莲花落和老咕嘎便咯叨起来;莲花落指责老咕嘎道:“老咕嘎,你刚才使假劲!”
“莲花落,说话要凭良心。”老咕嘎气得拍手跺脚,“我这人,老实得挨三杠子都哼不出一声。我使假劲?”
“你敢赌咒你没使假劲?”
“我赌咒,哪个鳖孙才使假劲哩!”
“对对。你就是鳖孙,鳖孙就是你……”莲花落挤眉弄眼,半唱半白的说道。
梁巧巧忍不住又嘎嘎大笑,跑来说道:“老咕嘎大叔,莲花落大叔,你俩咋也叽叽喳喳像只喜鹊、咯咯叨叨像台破收音机似的吵起架来了?得得得,我刚才在路边摘了几颗干透了的野酸枣,一人两颗,占住你们的嘴!”
老咕嘎没有说话,赌气似的埋下头去。
莲花落冲着梁巧巧挤眉弄眼的一笑,也把头埋了下去。
“两位大叔,要不我唱首儿歌给你们消消气,解解闷吧!”梁巧巧说完,径自唱了起来。
梁巧巧的嗓音就像拌了蜜糖的红瓤西瓜,水润中带着些童音,听来既沙又甜,简直爽到了人的心底里头:
大月亮,小月亮,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