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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自己也没有感觉到,从那天的晚自习开始,他的心态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何飞算不上学霸,但他确实很喜欢看书,没办法,他本来就是学生嘛。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很俗,但都是实话。
但不仅仅如此。
他也非常喜欢书本散发的特殊气味,久而久之竟有些成瘾;更重要的是,他总感觉书是有灵魂的,只要打开,里面的灵魂便升腾起来,就会和自己的灵魂碰撞、纠缠,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那种感觉很好。
但现在,书里的魂,没了。气味倒是还在,但是闻到以后只感觉难受。
这些油墨和纸张组装的东西有什么用?你穷尽自己的精力所得,比不过当官的说一句话,比不过女人裸露一次自己的身体......
相信很多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都会遇到相似的问题,我们谓之“成长的烦恼”,换言之就是理想与现实的碰撞。好在大部分人在短暂的迷茫之后,很快就能看清现实,走向成熟。但是总有一部分人,由于碰撞过于猛烈,会出现敏感、焦虑、抑郁,抵触、逃避现实,甚至更严重的心理问题。通常情况下,我们会认为这些人胆小怕事、可笑幼稚,或者情商太低,不会变通。可是,谁又会静下心来思考,在他们以往接受的教育里,根本就没有人告诉他们:世界本来就不公平,他们要面临的社会有多残酷。因此导致,他们的认知,与这个世界有巨大的脱节。
这能全怪他们吗?
何飞就像大桥的某个石墩出现了一道裂缝,表面上看依然稳固,实则内心早已开始摇晃。学习一向专注的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集中精力。每天的上课似乎变成了一种任务,他开始在漫长的煎熬中等待下课的到来。
相由心生,心里的郁结如果久久不能去除,显露出来是早晚的事。
何飞的迷茫也终于挂在了脸上。作为好朋友,李阳早早便感觉到了何飞的这种变化。当然,他并不知道所为何故。
“我看你小子最近魂不守舍的,有心事?还是撞了桃花运了?”李阳决定先诈他一下。
“我这副模样,像走了桃花运吗?”何飞苦笑。
李阳笑道:“我看也不像。那就是有心事了。”
何飞不语,轻轻叹了口气。
李阳笑道:“你是不是雄激素分泌不足,怎么整的跟个怨妇似的。行了,别管什么事了,明天晚上没事吧?兄弟请你出去喝点酒,放松一下。”
第二天是周六,两个人在学校北门口找了一个苍蝇馆子吃饭。
何飞总感觉李阳当天的衣着有些奇怪,但自己的心事就够多的了,便没有太在意。
酒一杯接着一杯,何飞一边叹气一边喝酒,不说话,也不吃菜。就当何飞再次倒酒的时候,李阳捂住了何飞的杯子:“到底怎么回事?”
何飞把那次经历的事情告诉了李阳。不过他并没有说实情,而是谎称自己听到了这么一个故事,当然更不会提女主的名字。
李阳做了个让他停止的手势哈哈大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呢我的哥!这年头这还算个事?”
“你不觉得这很匪夷所思、伤风败俗吗?”
李阳说道:“那又怎么样?存在即合理,这个社会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何飞叹口气:“你倒想得开。”
李阳边给何飞倒上酒边说道:“那必须的啊,想不开你又能怎么样?人家乐呵人家的,你都不认识,和自己屁关系没有,难道还自己跟自己置气?哎对了,你平时不是不关心这些事吗,怎么现在......”李阳突然抬头看着何飞道:”你是不是被人甩了?被某个大款,或者哪个当官的横刀夺了爱?”
何飞想到了郑玲玲的遭遇,心里一阵酸楚,但并未表露出来:“谢谢抬举,你觉得可能吗?”
李阳幽幽地道:“那可不好说,每个人的口味都不同呀!”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来安慰何飞的,随即改口:“不好意思啊,开个玩笑。”
李阳继续说:“我可能有些理解你的变化了。我们都出自条件一般的农民家庭,父母们见识也很浅薄。从小他们就教育我们,这个社会是公平的,只要好好读书就会有出路,家里虽穷,但挣钱这一块很少让我们操心。我们考上了大学,但是对这个社会的复杂、险恶一无所知。因此,当我们初次面对一些乌烟瘴气、浅陋鄙薄的事情时,就会觉得很难想象,难以理解。实际上,这些东西在社会上早就广泛存在、稀松平常。我们还自认为是当代大学生,知识广博,可实际上,不过是两枚坐了十几年井底的青蛙仔。”
“但是,我们不能怪任何人,不是吗?父母为了让我们上学已经耗尽了气力,咱不能拿他们的阅历和大学教授比,这不公平。我们拼不了爹,拼不了妈,拼不了皮囊,也拼不了下半身,说到底,也只有好好读书这一条路。至于那些不公平,就交给时间,有能力就去改变,没有能力的话,就慢慢适应、慢慢消化吧。”
李阳如同窥透了何飞的内心,这让何飞感到既惊讶又欣慰,如果说迄今为止在大学里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必定是收获了李阳这个朋友。
饭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几个学生高声谈笑着走进来,有两个人衣着和李阳一样。
何飞这才注意到李阳今天罕见地穿起了校服。何飞从小到大穿过不少校服,几乎没有一身好看的,尤以医科大学这一身为甚,简直是丑出了天际。所以,平时很少有人穿出来。
“怎么来这么晚?”李阳大声和他们打着招呼,何飞看到有几个人眼熟,也礼貌地招了招手。
“今天发工资啊,要不怎么有钱下馆子!”对方大声回应。
李阳又说道:“只有你们几个?也不请陈监工吃顿饭?没良心你们。”
对方回应:“人家家就在市里,再说人家才不来这种地方吃饭呢,贵的咱也请不起。”
何飞有些疑惑:“他们做什么去了?怎么还有监工?”
李阳向何飞解释道:“忘了给你说了,我这周参加勤工俭学了,在学校里种花种草,修整土地。你也看见了,要不然,谁穿这身破衣服。”
何飞知道,每周末都有学生在花园、绿地、苗圃以及路边的绿化带忙碌,那些人定是他们或他们的工友。
“我也可以加入吗?”何飞突然问道。何飞家庭一般,刚入学时也打算勤工俭学的,但周末需要一天半的工作时间,何飞觉得占用时间过多,便狠狠心放弃了。但这段时间以来,何飞连正常的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周末两天更是浑浑噩噩。现在,倒是可以用肌肉的运动,转移下思维的迷茫。再者,还能增加点收入,改善一下生活。
李阳说道:“可以啊,现在正缺人。对了,本来我以为这些勤工俭学的都是臭男生呢,到了那我才知道,里面竟还有一个大美女,就是刚才我说的监工。你说这学校也挺聪明,专门给我们派个美女,这干活效率能不高吗?”
听到“美女”二字,何飞心中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两个人都没多少量,几瓶啤酒下肚,就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了,何飞出了饭馆的门,感觉一阵阵的酸水往上涌,他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刚找到一棵树,就连饭带酒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
何飞拿着从餐馆顺出来的餐巾纸擦了擦嘴,扶着树喘着粗气,他的脑袋耷拉着,涎水、汗水混杂着泪水一起往下淌。肚子已经舒服了许多,但是脑子仍在半醉半醒之间游荡。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散散心,”何飞对着同样眼神迷离的李阳说道。李阳喝得更多,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行,你......注意安全吧......,”说罢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何飞脚步虚浮,漫无目的地在行走在大街小巷。霓虹灯招展,店铺里的广播声此起彼伏。因为临近学校,到处可见端着奶茶、叽叽喳喳的女生,左奔右突、玩笑打闹的男生,挽着臂弯缓缓而行的情侣,匆匆而过晚归的行人......晚上的城市,看起来祥和、欢乐,比白天更加生机勃勃。
可是他们是否会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无奈、绝望,甚至龌龊和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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